看把他美得,“沙发!”
结果我爹和他喝过一顿酒后,早已知己惜知己,立马跳起来斥我:“沙什么发?你的狗窝迟早见人啊。”
当着这么多人的面……
包括老想着看我笑话的陈云开……
我不活了!
到晚饭时间,江忘还没有苏醒的迹象。
我不忍心叫他,悄悄咪|咪去厨房给他留了一份饭菜。
等联欢晚会差不多开始,大人们却稀稀拉拉散去,呼朋唤友地说要通宵切磋国粹,为了守岁。正当我和陈云开大眼瞪小眼地发愁,怎么打发接下来的时间比较好,杜婷给我打来电话。
“出去放烟花啊!”
她在那头兴高采烈地,旁边还有刘萌萌的声音,邀功似的口吻:“我爸倒腾了一个后备箱的烟花!”
我狐疑,“今年市里不是禁止燃放?”
“所以我找了个好地儿,出来就知道了。”
到底是热闹的节气,我禁不住诱惑,推门进去看江忘的情况。
他眉头微蹙,应该还有些难受。我试探性地在他耳边轻言细语问:“去放烟花吗?”
床上的人安静了三秒,后猛坐起,强打精神:“去。”
陈云开做事越来越有分寸,方方面面,我都能感觉到。他约莫料到晚上我可能不安分,故意没沾酒精,好此刻充当驾驶司机。
不过,谁坐副驾驶,又是个值得研究的难题。
副驾驶这东西,暧昧得不行不行的。我又不是真的白莲花,当然不想惹身腥。
可偌大一个座儿,没人去,是不是更尴尬了?
正当我内心天人交战着,江忘却像我肚子里的蛔虫,拉开副驾驶车门坐了上去。
“我身上还有酒味儿,怕醺着她。”
瞧瞧,连找的理由都这么天衣无缝,我再也不敢说他情商低。
杜婷也开了车,她爸的小吉普,越野性能不错。我们约好在高速路口汇合,她在前方领头。
途中经过川医大后校门,我霎时想起闻多和闻小两兄弟。
今年的闻家应该异常冷清,桌上摆的残羹剩菜也说不定。于是我主动给闻多发消息,约他出来参加集体活动。希望他多沾点人气,能愈合快一些。
就耽搁的那么点时间,常婉又来作妖了。
常家父母给这两兄妹定了机票去上海,说过节,其实是陪合作方,顺便拉他两走走节日过场。
常婉脾气怪,到了现场没给好脸,返身就定了回川城的机票。
临到了家里一个人也没有,梁钦也和几个老伙伴组团回了乡下,保姆更是放假,于是两兄妹望着黑不溜秋的大房子,哪一个凄凄惨惨戚戚得了。
江忘的手机在我这儿,电话也是我接的,我开着免提凑过去,自然听了个门儿清。
“我和月亮在一起,现在估计……”江忘看样子不想惹麻烦。
得了他的态度我已经够高兴,立刻装大度抢先回:“我们去探月湖放烟花,要来自己导航。”
下了车,杜婷一听常婉这茬,给我一个“你丫真不简单”的眼神。
笑话,这年头谁还不会点孙子兵法!
常放教他妹釜底抽薪,我就不会以退为进?
我越表现大度,江忘越觉得我好,根本不给敌人可趁之机。
“江忘,快来!”
探月湖里居然有鱼,正成群结队浮出水面呼吸,张着小嘴一啜一啜地。
愕地,我想起香山上那个青涩的吻,依旧心跳不能自己。
体验到久违的童趣,我打开手电,转身就去拽闻多和闻小,要他两跟我下湖去捞。
闻多哀嚎,“你知道今天几度吗?”
闻小更加少年老成了,“她显然知道才拉我俩下水的。”
江忘呢,不忍扫我兴,却实在不放心,于是不知从哪辆车里翻出一捆绳,跟绑气球似地一头套我腰上,另一头绑着车门。车门旁边靠着陈云开,而后他也靠过去。
两个男人的沉默,终归有些怪异。
“你真的没话对我讲?”
神奇的是,开场白居然是江忘扔出去的。
陈云开下意识从荷包里掏什么,我无意间回头望,恰见他手指间星火点点。
“讲什么?”他吐出第一口雾,痞痞地笑,这才有些儿时的痕迹:“难不成要我警告你,必须对林月亮好?算了吧,我才不想她好。你忘了?我俩一见就掐,是上辈子的宿敌,不玩儿青梅竹马那套。”
江忘沉着地倚着,目光在我的方向,可面上一贯的闲散温和,却不见影踪了。
“我当然知道,你不玩儿这套。”
青年微侧头,视线终于定定地落在陈云开脸上。
那眼神里像有冰锥,能戳破所有伪装。
陈云开不习惯江忘这反常的严肃,哥们儿式地锤锤对方胸口:“开玩笑。我把月亮当亲妹看。要说交给别人吧?是有点不放心。交给你,没问题。”
“撒谎。”
江忘反驳迅速,言辞凿凿:“你心裏想的是:江忘,你可千万别对她太好——”
“不要对她好,不要让她过分依赖、别让她离不开你。如果可以,尽量释放你的坏脾气,让她害怕,让她受不了,转身逃到我的怀抱。陈云开,这才是你的真心吧。”
陈云开如遭雷击。
“因为,我曾经就这么想。”
略微紧张的气氛中,江忘像准备充分、伺机而动的猎人,只等猎物落网——
“以前啊,好多好多时候,看见你和她勾肩搭背打打闹闹的时候,我都这么想。偏偏她跟个不倒翁似地,总被你KO,接着满血复活。还记得十一岁那年,我去医学少年班?你不甘示弱,想要和我考同所学校。你知不知道,其实我差点向你投降了。我打算举白旗,承认你的确比我聪明、比我优秀、比我更受欢迎。十八岁生日那天,她蹦蹦跳跳想对你讲点什么,我吓得躲了她两个月,你知道吗?我害怕一见面,她就兴高采烈告诉我:江忘,从今往后,我也有人照顾有人挂念了……”
陈云开的嗓子眼儿堵了。
他震惊于江忘说的话比十几年加起来都多,也比任何一句都震撼。
“这样的心情,你有没有过?”青年的审视渐渐逼人,泛着连我都不熟悉的光。
显然,陈云开的答案是没有。
如果他有,不会一声不吭去北京。
“那就连一丁点儿的念想都灭掉吧。”
江忘的口吻并非商量,而是劝告:“没有她,你的人生不过多了些少不更事的遗憾而已,我不一样。你的可有可无,是我的举足轻重,牵一发动全身那种。云开,我拥有的不多。若有朝一日失去,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。”
清冷暗夜中,有人的话似卷着寒风。
咻。
倒腾烟花的杜婷和刘萌萌总算成功,将一朵夜云放上天空,炸出缤纷与璀璨。
与此同时,常家两兄妹也驱车赶到。
常婉戴着黑色贝雷帽,斜挎小牛皮包,外面着风衣样式的呢子外套,整个人看上去娇眉嫩眼的。她两眼一扫到江忘,立刻跟打了鸡血般窜过去。
警报拉响,我暂时忘记抓鱼这回事,顺着江忘绑的绳子往岸上爬。
绳子的一头是我,另头是他。荡漾的弧度惊动了正谈话的二人,他远远打量过来,“抓到了吗?”
我沮丧地摇摇头,口气不自觉有些娇:“太狡猾了!还好我没有承包鱼塘,否则我都没法儿拉它们去市场!”
旁观的陈云开受不了我这样,抄手翻白眼道:“对方拒绝吃这碗狗粮,并踢翻在地。”
可在我看来,根本没有撒狗粮。
我只是习惯了从江忘这裏寻找认同。他总有一百种方法让我相信,自己不是傻逼。
那晚的探月湖可真美。
月光投下来的影子,让我们变得很短。三人并排站一起,就像小时候一般。唯一缺憾是,如今的禾鸢已经是娱乐圈有点名气的二线女星,过年正是节目多的时候,没办法赶回来。
当十二点的钟声敲响,我掏出手机给她发贺年短信,她的也踩着点儿进入我的收件箱。
我一下觉得,长大,也不是那么残忍。
是时,见我顺理成章往江忘身边一靠,常婉按耐住了激进的脚步,被迫留在杜婷身边。
后来杜婷对我讲,不知道为什么,看着我和江忘将依未依的背影,她竟油然而生一种不属于自己的幸福感。或许是因为,别人都在看烟火,而他专注地在看我。
她甚至大言不惭对常婉说:“别费劲了,他两不可能分手的。”
常婉无厘头,何以见得?
杜婷就特文艺地直指头顶,“美么?”她问。
“夜空看似广袤、包容,无论什么色彩涂上去,都仿佛天生与它契合,谁不喜欢?可惜,向往归向往,夜空却是没办法失去月亮的。一旦失去,余生就只剩隐晦了。”
拥有它的隐晦,又有什么用呢。
开年没多久,江忘在川医附院背后搞了间公寓,大概一百平。
一来,家属院的拆迁工作即将动工,提前给江妈妈找落脚之地,而流动站的宿舍太小。
二来,他决定接下附院的橄榄枝,任职肿瘤科。去了附院,他再流动站待的时间自然少很多,住这裏明显方便。
起初看完公寓,我骂江忘傻,“只刷过墙漆,什么家具都得现添,多麻烦啊?以后再搬家,多少东西都过时了,你肯定也不乐意要,只能扔掉,太浪费钱!”
听说当一个人把另个人勾勒进自己的未来中,就会控制不住地为他省钱。
江忘估计也知道这个说法,被我骂了还一下子开心得不行。
他将其中一把新钥匙仔细地串到我的钥匙圈上,说话也很仔细:“住着就不轻易搬了,我不喜欢颠沛流离的感觉。”年纪小那会儿尝够了个中滋味。
“由得着你吗?”我边游走看格局边问,“签的多少年啊?”
“产权应该都七十年吧。”
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,猛一回身,都结巴了:“你买、买的?!”
他好笑地瞅着我,“不然呢。”
江忘寻常开支小。
他吃饭、住宿都是流动站负责,每月还有相对可观的工资,以及早年参加各种竞赛得来的奖金……和我谈恋爱后,我又不太像女孩子,成日就图一口好吃的,不要包包不要衣裳……
鬼咧,那是因为不想给他增加无谓的负担。结果他在如今水涨船高的川城,一声不吭买套房……
人比人,真的会气死人。
想想年龄相差无几、却一穷二白的自己……
看出我强烈的落差,江忘苍白安慰:“没事。算完首付加装修,我也穷了,还是房奴呢。”
呵,说得像谁不愿当房奴似地。
见我还哼哼唧唧,他转身拉我进主卧室。推开一扇落地窗,外面露台的位置还很大,他说用来做日光书房。之前我看一本杂志有人就这样设计,特别漂亮,能日光浴还省电,他记在了心上。
“因为露台才买的。”他一脸邀宠。
我顿时矫情不下去了,努力憋住即将笑的眼——
“既然你这么有诚意,我就大发慈悲陪你选家具吧。”
大四,我们该上的专业课都上得差不多,经常被支到市内血站或乡镇医院实训,其余时间基本能偷个闲。
去附院报道之前,江忘想把所有东西都定下,我俩在家具市场逛了一圈又一圈。
“茶几、餐桌、床……”我一样一样划清单,“还差什么?”
“沙发。”
川城有个特别大的家具定制市场,我逛得小腿抽筋,拉着江忘随便找了处沙发坐下休息,这一坐不得了。
“你,还想不想站起来?”我问江忘。
他完全靠上去,认真感受了下,“似乎,还可以?”
这算瞎猫碰着了死耗子。
沙发外观并不特别,扫望一圈,第一眼的视线绝不会落在它身上。尤其它的颜色偏暗红,及其低调。只是这坐上去的触感,也太像身在天堂了吧!
得到认同,我兴致勃勃翻身寻找价签,入目一行:指导价,六万九千九百八。
“对不起,我飘了。”
我麻溜起身,煞有其事地对着那套沙发做个鞠躬动作。
抬头时,余光扫到营业员正朝我们走来,吓得我赶紧拉起江忘飞离现场。
“不喜欢吗?”他问。
“这是喜欢的事儿吗?”我没加思索。
他沉默。
我大概能猜到他此刻的内心活动,但说破也没什么好处,于是我装傻充愣又一阵惊呼:“那个小熊地板简直萌出血了!”
地板由四块小的拼接成为一块儿大的,图案是熊妈熊爸熊宝一家,通体米黄色,价格也不高。
“还好刚刚没买那套沙发。”交定金时,我庆幸说,“和我们挑的所有家居风格都不搭,太跳了。”
江忘若有所思点头,“你说好就好。”
之后我就回学校,他依旧住宿舍,因为家具散味道得一两个月。
中途物业检查排水管道,他因为流动站的事儿抽不开身,只好我跑一趟,没想开门就发现玄关处偌大一面仪容镜。
我问他放块镜子做什么呀,他说方便我臭美,不用再对着梳妆台调角度又弯腰。
物业检查的看我捧着手机笑眯眯,忍不住生出八卦之心:“婚房吧?”
给我弄得又喜又羞,不知怎么回答。
正式搬家那日,我还是累得够呛。因为江忘发消息说,要我将一半的行李先带过去。
我惶惶不安地想,这是要正式同居了?可身体还是很诚实地爬起来光速收拾,溜溜就打辆出租奔了公寓。
然而当江忘打开行李箱,明显有些傻眼,“我、我的衣服呢?”
原来他要我带的行李,是他余在流动站宿舍的,不是我的。
我感觉自己的脸已经成了番茄色,他很快找补:“你的洗面奶、保湿霜、面膜什么都带齐了?我怎么没看见。”好像他的确一开始就希望我搬来合住似地。
出于报复,我决定不再帮江忘做任何事,扔他一人在那儿收拾残局,我自得其乐坐沙发上刷新闻。
——禾亦鸢出道三年零绯闻,神秘圈外男友终现身,疑医学院在读生……
“啊啊啊!”
眼睛扫到这条,我我从沙发上弹起来。
江忘头也不抬地:“果然忘带东西了吧。”
结果我愤愤不平说:“陈云开要红了!”
他终于动动脖子。
我平移过去,将手机屏幕亮给他看,心有不甘地:“从小他就压我一头,现在连炒作这件事我都干不过他?我自闭了。”
禾鸢眼光不错,当初那位邀请她拍MV的新锐导演得了国际上一个不得了的奖,导致他所有作品被翻出,禾鸢则凭借亮眼形象跟着被某经纪公司发现,着手签约打造。
她有舞蹈底子,身条儿也好,满足所有造星条件,势头正走高,还改了个艺名。
“我刚刚在楼下好像看见有烧烤店。”江忘忽然转移话题。
本来我就饿一天,突然听到烧烤二字,立马将陈云开抛诸脑袋。
烧烤店距离小区大门不过五分钟脚程,我俩去的时候已经有几桌人。为了通风,我刻意选了个门口的位置,却被一只流浪狗盯上。
狗的品种像是比熊和其他的混杂,以前应该有主人的,现下估计和主人走丢了,饿兮兮地盯着我和江忘。
江忘随手给它串排骨,被我抢过来,“狗不能吃辣吧?我给它梭一梭先。”
谁知梭着梭着,一串排骨就莫名其妙见了底。
江忘无语,“还是我给它梭吧。”
忽然我听见一声咔嚓,转头寻声音没寻见。
直到第二天,杜婷给我打电话,说我和江忘火了,接着把现今最火的社交平台消息发我看,原来有位大V昨晚和我们同家烧烤店,听见我和江忘的对话,觉得太有爱,忍不住上传给粉丝看,下面大堆留言——
请你们原地结婚。
要不要我把民政局搬过来?
带着我的祝福,滚。
……
“这下没遗憾了吧。”江忘也歪着脑袋浏览消息,看那些陌生人的祝福,忍俊不禁。
是啊,没遗憾了。
我人生唯一一次巅峰,是和他一起走上去的,还有什么能比这更振奋人心?
“不过,它该怎么办……”
我指了指脚下那一团毛茸茸的生物,正是烧烤店遇见的那只小狗。它为了一串排骨之恩,直接“以身相许”跟我们回了公寓。
“养着吧。”江忘说,“它实现了你上热搜的愿望,过河拆桥不道德。”
他真是被我带歪了。
心理学专家说,两个人相处过久,会变得越来越像对方。其他方面我不知道,不过江忘现在的抬杠水平可是方圆十里无敌手。
“关键是,你为什么没有更聪明一些?”杜婷灵魂拷问。
“我还不够聪明?”我不服,“我搞定了最聪明的人,我才是王者好吗。”
“不要脸。”
不要脸这个我承认。
但情侣之间往往不要脸才能增加幸福感。这规律还是我摸索发现的。
其实江忘性格没想象中好。或许陈阿姨说对了一点点,犟起来绝对不输谁。如果我惹他不高兴,必须一本正经说些连自己都听不下去的齁话才算罢。
譬如最近吧,他去附院肿瘤科任职以后越来越忙,回家还得筛流动站的资料。
我心疼他睡不了多少,就自己偷偷摸摸起大早去学校,避免他送楼下这趟,结果他不乐意了,觉得我对自己的安全不负责。
可能当医生的,对生命和意外的敬畏比普通人强。
现在怪模怪样的新闻与日俱增,他担心我遇见乱七八糟的流氓。
想来他的初心是为我好,我不能当白眼儿狼,于是我就逮着机会跟他背后转悠,说各种起鸡皮疙瘩的话——
“你就这么去上班了吗?”
不理我。
“我想你怎么办呢。”
不理我。
“如果你在医院碰见漂亮身材又辣的小护士,会不会忘了家里还有个黄脸婆?”
“那得看辣成什么样。”
“维多利亚那样儿的。”
“你自己觉得呢?”
“不会。我家江忘眼睛太小,只装得下一轮月亮。”
往往这时候他已经憋不住失笑,但他总要逃,不让我看到。我便跳过去掰他的脸,趁胜追击嚷:“亲一个、亲一个!”
他不从,我假装要走,之后就会被反客为主。
有天杜婷和我同组去血站帮忙采血,我俩约好在公寓楼下等。我和江忘又玩老把戏,被她撞见,嗔目结舌对我讲:“果然,恋爱中人都好像智障。”
清醒的就不是恋爱了,是计算好斤两的搭伙过日子。
“显然我俩不是。”我得意洋洋。
烧烤店的小狗我最终还是收留了下来,可我妈不喜欢,觉得麻烦。
我和江忘都忙的时候只能将小狗放到我妈那儿寄养,因为江妈妈对狗毛过敏。为了让我妈尽心尽责照顾它,我急中生智为它取了个超吉祥的名字,叫:涨停板。
那阵子她老人家追潮流,玩儿股票。
不看僧面看佛面,涨停板的名字为它拉了极大印象分,我妈终于和它建立起感情,早晚都得溜一圈,还让我在网上帮它买狗粮。
我嘴欠,说:“您要狗粮叫我和江忘回家就行了,吃都吃不完,干嘛浪费钱。”
给我妈一大龄女中年气得鼻子生烟。
可隔日周末,她还是按惯例将涨停板送到了公寓来,并检查我们的冰箱。在发现冰箱空空如也时,她不嫌麻烦地拉我们逛超市,买瓜果蔬菜,给我感动得鼻涕眼泪一把——
亲妈就是好,没有隔夜仇。
我妈做菜很有一手,家属院方圆闻名,我更喜欢她做的火锅冒菜。
进了超市我直奔素菜区,以为她中午要留下来给我做饭,没想她偏头就对江忘讲:“先放油、花椒、豆瓣爆炒……”一副要我做饭你做梦的既视感。
我收回没有隔夜仇这句话。
可江忘却认为,我妈对我爱得深沉。
因为她第一反应是教他做菜,而不是教我。这意味着,不管我谈不谈恋爱,嫁不嫁人,她其实希望我永远都是那个十指不沾阳春|水的小公主。
我信了江忘的邪,回头就给我妈发消息——
我,小公主,打钱。
可我妈一直没回。
等我再发,只看见一个小红点,提示她已经把我删除好友。
我渐渐觉得这样的日子可遇不可求。
像某剧电视剧的经典台词:爱我的在身边,我爱的在对面。幸福过头了。
人一旦觉得幸福就会不自觉变温柔,对世界也充满了感激和怜悯。连手指上那道难看的伤口我都觉得是爱的勋章,时不时抚一下。
因我是疤痕体质,缝合措施做得很好却依旧没能避免痕迹。
有日江忘见我抚它,以为我特别在意,愧疚和心疼的神色挂了满脸。
“要不去做激光手术?”他忽而开口。
我原本躺他腿上玩手机,迅速把手往后一藏,“干嘛做手术?想毁灭证据?害怕以后我拿伤口要挟你必须对我好?”
身后人无意识地扒拉我的长发,“不做手术,也行。”他若有所思道:“反正我有办法弄掉它。”
我一直对这个办法很好奇,但他迟迟不告诉我,推辞时间没到。
之后江忘在附院的工作上了轨道。
各种宣传一出去,许多慕名而来的病人都抢着挂这个明星医生的号,极尽所能地为自己或家人求更多生机。
最夸张的一天,江忘光早上就有四十多个病人等巡诊,连歇脚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,更别提中午悠闲地吃食堂。
害怕他饿出毛病的我脑袋终于开光,尝试着下厨房,给他煲汤。
一开始汤煲得不算好,油很多,被我妈指摘一回后就改送雪梨银耳汤,降火润嗓。
我打小体子好,不怎么和医院打交道,连感冒发烧都很少。可一旦感冒什么的,这病就如山倒。所以之前在香山,我一烧便有点不省人事的意思。
不来医院不知道,一来吓一跳,真是人间百态的缩影。
有孝顺奔忙的儿女。有邻居陪着来看病的失独老人。大人、小孩,急的急,焦的焦,其中一个妇女的大嗓门引起我注意。
她操着外地口音,在门诊收费处大喊大叫,两眼通红地和几个大老爷们儿较劲。
“今儿我还不信了,不经你们的手就挂不上江医生的号!”
男一:“能挂,能挂。在场搬着小板凳坐等一上午的各位谁不能挂啊?至于排到猴年马月去,等不等得到,就需要你自己掂量了。”
旁边有想花钱了事的,问多少钱一个号,然后我听见四位数的天价。而在门诊,只需要二十几元。
“别闹了……不要闹了……咱不看还不行?反正我一把年纪,多几日少几日有么子意思。”
妇女身后有位老父亲,有气无力招手唤女儿。
女儿固执:“我不走。这病能不能治,您说了不算。医生要不要给您看病,他们说了也不算!”
与此同时,医院保安得到消息赶来现场,略显粗暴地要请走妇女,说她扰乱排队秩序。妇女不依,保安就动手拉大爷。大爷骨瘦如柴,一看就是被病痛折磨掉了人性,轻轻一拽便趔趄在地,引那几个中年男子偷笑。
我看着他们有恃无恐的脸,和绝望得干脆也一屁股坐地上的妇女,悲从中来。
于是我不假思索便给江忘打电话,说我在门诊部,问他能不能下来一趟。
他很紧张,以为我生病了,因为我说话的情绪和平常不大一样。我赶忙说不是我生病,是别人。
“家、家里人。”我竟脱口而出一个谎。
不过很快,我又矢口,要他不用下来了,“不是什么大事。”
因为医院的规章制度我了解,帮忙插号对其他老老实实排队的病人也不公平。我不想江忘落人口实,也不希望他因为任何人,打破自己的原则。
但他还是来了。
青年穿着白袍,身量高高,远远看就很打眼。
现场怎么回事儿,稍一询问就能知个大概。他站我身旁,看了看表小声道:“距离下班还有半小时。”
下班后就是他的私人时间,愿意给谁看片就看片。
我听见了,更秒懂他的意思,当即突破人群去扶妇女,字正腔圆让她起身,说公共场合这样确实不好看。
“您要真急,我倒是挂着江医生一个号儿,先让给你吧。”
话讲到这份上,其他人显然没有置喙余地。妇女终于肯返身去扶老父,披头散发却不忘连声道谢,极力维持尊严。
那晚,江忘果然比平时迟了一小时才到家。
我追问老大爷的情况,他恍惚流露出些微怜悯。
江忘去附院快一个月,接触的病人少说已有上百,肿瘤科又大多是疑难杂症,按理他早该麻木。
“是贻误诊断。”
饭桌上,他一口一口喝银耳汤,埋头看不见表情。
但我知道,一定是可惜。
江忘:“以腰腿痛为首发症状的肿瘤,很容易被设备不先进的乡村医院误诊。患者因胃溃疡在当地进行过胃切除手术,后来反应右臀部麻木酸痛,检查膝跟腱却反射正常。缺少经验的医生首先判断是普通的肌肉痛,实际是骨转移。这类病人一般痛得发汗晕厥的地步才会上大医院,可基本已是二期。”
“不是他们不想上大医院。”
倏尔,我心裏堵得慌,“大医院报销少,好的医生又像今天这样,一号难求。有时我真会发觉自己崇洋媚外,我羡慕很多有免费医疗政策的国家,羡慕他们不管什么阶层都拥有活着的权利。”
“傻。”
江忘搁碗,隔着餐桌伸手过来揉我的脑袋,“医生也是普通人,也要养家糊口吃饭啊。免费医疗听着很nice,可你知不知道,国外每年有多少人死在等待上?前阵子就有新闻报道,xx国母亲声泪控诉,等两年才见到家庭医生。一家人前去急诊挂号,却被草草打发,理由是没有家庭医生的诊断书。然而一个免费家庭医生的名单上,竟高达五千多人。结果原本普通的小问题,最后生生拖成癌症。这就是全民免费、廉价医疗的后果。”
“所以你觉得,票贩子炒天价号是应该的?因为医生付出的是同等的专注?”
江忘无奈,“我没说他们应该,只是想安慰你,不要想不开。”
但我还是想不开了。
想不开的我翻来覆去睡不着。
我知道江忘的说法没错,也知道自己天马行空的理想主义又作祟了。
可难受这种心情,和喜欢这种心情一样,很难瞒住。
见我这么耿耿于怀,江忘没法子,只好松口说找机会和院办领导沟通,看能不能整治下猖狂的炒号风气。
“只能试试,不保证有用,毕竟人微言轻。”
一下子,我就觉得从南极冰川回到了暖洋洋的地方,忍不住侧身熊抱他,一句我以为永远没勇气说的告白脱口就来。
“江忘,我好喜欢你。”
他一怔,像出现错觉似地。
我一鼓作气,捉着他直愣愣的眼睛,“可能从很小很小就开始喜欢你了——”
“我见不得任何人欺负你,见不得你伤心。当初陈云开决定跟禾鸢去北京,我也只伤感了那么一下下,后秒就庆幸,还好你没去。你还记不记得?高二那年,我爸从外地带回一个冰淇淋西瓜,裏面的瓤是黄色的。我觉得稀奇,偷偷给你藏了半个,被禾鸢发现。她说我有异性没人性,我说我问心无愧。其实我很心虚,因为脑子里总有个声音在对我嚷:你问心无愧,但你心裏有鬼。你从北京回来,与常婉狭路相逢,摸她头的瞬间,我感觉自己想原地自爆……”
“还有很多很多,我暂时想不起来了,等想到再对你讲……”我感觉眼皮开始打架。
难以想象,我竟然一番话把自己给催眠。
可能我真的安心了。
我觉得是时候把毫无保留的自己剥给他了。
我要让他知道,月亮从来都是为夜空才升起的。这就是宇宙规律,没有道理可讲。
什么天与地?只要我和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