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五感封闭之前,曾在狂暴时闻过人血味儿。那种濒临绝境的失控、屈服于欲望的堕落感,他不想再试一次。
她的血却是清透的,带着点冷泉的甘。
很熟悉的鸳花味道。
看来鸳花是自愿认主,否则也不会融合得这么完整。
男人的身体很宽阔,把背后的光亮遮得严严实实,阴影笼罩着她,还有隐隐传来的松雪气息,她屏住呼吸,却也觉得那些味道从毛孔浸进了自己的身体里。
她抬起的胳膊已经很酸了,可还是僵硬着,不敢动弹。
指尖一阵湿润的软意,她心裏微微一颤。
连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了:“有……有用吗?”
不知过了多久,两个人影才渐渐分开,拉出些距离。楚璠不敢抬头,只听见他的呼吸——绵长,安静。
她的手腕很痒,花枝图腾涌起一阵热意,丝丝缕缕的,好似在绕着肌肤攀缠,以前从来没有过。
它好像活了过来。
“原来,是鸳花选了你。”子微轻轻一笑,声音略低,有些沙哑。
“我会帮你的。”
楚璠得了他的回复,恨不得当场割腕取血,只是手上还没来得及动作,便被子微制止了。
他有些无奈,抓住她的手腕:“不是时候。”
真不知道是怎么养成的习惯,怎么一言不合便要割自己的血肉,拦都拦不住似的。
子微伸手轻点耳上缚着的玲珑玉,眉心红痕闪了一下,那个像耳饰的东西应势而落,漾着幽幽蓝光,恰巧停在她的手心上方。
他们修道之人所用的法术,总是让人眼花缭乱的。
楚璠有些迷茫,歪了歪头。
那人见她没动作,思索了一会儿,道:“碰一下,默念你兄长的名字。”
他似乎已经发现她什么都不懂了,又解释了一遍:“是替你兄长测测吉凶。”
昆仑天山狐,千岁即可通天命,虽然他仙妖一体,两者不能相融,能力被遏制住了七分,但要算清一个人是否活着,还是很轻松的。
楚璠听闻后,摸了下那个温凉的玉扣,心裏默念阿兄的名字,紧张地看着他。
约莫过了几息,掌心玉石的光芒敛去,子微睁开眼,稍顿了片刻,面色有些凝重。
楚璠见此,心底更是一沉,摸着白泽剑,想着总不会是最坏的结果,便低声道:“不管如何,求您还是告诉我吧。”
“我曾和天魔交过手,对他也有些了解,这人除了张狂无度,行事凶残暴躁外……嗜好也很奇怪。”
他顿了一下,声音冷冽了不少:“他是体修,所以不喜修剑者,更极其嫉恨天才,早年甚至建了一个水牢,无数名门正派的仙家子弟,都被折磨得不成人样。”
他沉默了一会儿,才道:“你的兄长,似乎是裏面的佼佼者?”
这便暗喻着,他会是被折磨得最惨的那个。
说实话,子微有点无奈,他不懂如何哄姑娘,若是楚璠再控制不住掉眼泪的话,他可能真的要把毕方叫起来给她唱歌了。
可她没那样做。
一阵沉默后,楚璠站起来坚定地点了点头,轻声道:“我明白的。可是我相信阿兄,他一定会等到我去找他。”
她倒是对自己的兄长有着非同一般的自信。
子微心裏松了口气:“跟我来吧。”
他转过身子,身姿挺拔,毕方鸟闻声立在他肩头,红眸紧紧盯着她,时不时发出两声不满的哼鸣,最终还是拿了尾巴对着她。
楚璠摸摸鼻尖,远远跟在他后头。
楚璠醒来的地方是客所,在半山腰,而子微住的是最顶峰,早年往来之人都是修为高深者,所以他们也未曾想过修建道桥。
现在就很是为难了,这姑娘不会御剑……
他仔细思索了一番毕方载人的可能性,终究还是怕这个顽劣的妖兽把人给抖下去。
子微诵咒,腰上长剑湛光一闪,平稳落在前方。
这柄剑向来清高孤傲,子微摸不准它乐不乐意载人,为保安全,他还是准备用法力强行夺回控制权。
却见他的剑微震几下,周身漾起春风细雨般的暖意,用剑柄蹭了蹭小姑娘的袍角。
楚璠轻轻“哇”了一声,先摸了摸手上的白泽,然后再去触碰那柄剑:“它叫什么名字?它是喜欢白泽吗?”
子微:“它叫昆仑神剑。”
楚璠又小小惊呼了声:“好厉害呢!”
好吧,昆仑的剑,喜欢昆仑山的鸳花,应该没什么问题。
她似乎也很喜欢剑,站上去的时候还一直低头看剑的纹理,甚至还小心翼翼地问:“我不会太重了吧……两个人它载得动吗?”
那一小块袍角又被她拽着,子微有些不习惯,便不留痕迹地拂开了她的手。
他直到开口时,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那么哑:“没关系。”
原来他不喜旁人触碰。
楚璠微微一愣,察觉出一丝尴尬,她垂下头,抱紧怀中的剑,礼貌地往后退了一步。
她实在是有些过于高兴了,竟忘了形。
不是所有人都像阿兄一般对她无微不至、百依百顺。
毕方扭脸小小“哼”了一声,他化为原身,展翅开路。子微则载着楚璠跟在后头,放缓速度,念咒前行。
昆仑的雪虐风饕,踩在剑上,更是顶着暴烈罡风,他与毕方都有灵力护体,这肯定不算什么。
可若是一个凡人姑娘的话……
子微回头看了一眼,她果然颤颤巍巍地站在剑上,被风潮灌涌,斗篷上的绒毛都贴在脸上,鼻尖和脸通红一片,缩着脑袋抖个不停。
倒是没有喊一声不适。
子微想了想,隔着衣料牵住她的手腕:“不算太远,很快就到了。”
他手指修长有力,骨节凸起,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很明显。
非常好看的一双手。
楚璠微怔之时,一股热流已经顺着手臂涌进全身,她放松了身子,小声道:“多谢道长。”
子微放下触碰她的手,向前御剑疾飞,蓝光刺破云雾,没多久就到了顶峰。
昆仑山的顶峰,更加寒冷。
远山连绵,风雪初霁,昼色渐渐湮灭,天际是一片雾蒙蒙的灰。起伏的山上,一座小楼立在那里,子微走在前面,楚璠看着他的背影。
清肃,穆然。
原以为这样一位身份高贵的仙长,住的会是什么玉阶云衢、仙气盎然的地方,没想到只是个竹楼,这般简朴,偏僻冷清。
洞府连接着山脉,牌匾上只写了两个字:退寒。
洞府内干净宽敞,构造巧妙,最深处有个闭关室,隐隐冒出来些寒气,像是镇压了什么东西一般。
子微让楚璠原地等候,他独自进去好一会儿,一直没出来。
楚璠抱剑坐着,观察四周,书架上全是些珍贵典籍,古老而悠远,她不敢碰,就这么仰头望着它们。
这些深奥的力量一直将她拒之门外,而她依旧保持着最初的向往。
毕方刚才去领罚十鞭,回来时恹恹的,翎羽失去了光泽,还一直掉,翅根隐隐有血迹渗出。
感觉到她的视线,毕方鸟转过头来瞪她。
楚璠挠了挠头,把地上的红羽捡起来。羽毛很长,外圈泛着一层淡金色,她夸道:“很漂亮。”
毕方看着自己的毛在她手上,心上更气,伸长了喙就要来啄她。
白泽剑看她被欺负,从沉睡中醒来,立马把她护在身后。一鸟一剑对峙着,气氛一时很紧张。
楚璠原本就有求于人,自觉理亏,根本不欲争执,连忙道:“白泽,别生气。哎,你先休息。”
她又扭头看向毕方,不好意思地说:“对不起哦,白泽不归我管,是阿兄的剑,有时候……不太听话。”
楚璠知道自己算是个大麻烦,语气更加卑微,她想了想,习惯性伸出手腕:“要喝点血吗?”
毕方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她瞧,眼神透着古怪。
其实是觉得她奇怪。
可是他确实觉得很渴,这血有种浓醇的甜香味儿,隐约还能嗅到与子微同源的灵气,实在是无比诱人,他喉咙已经滚了一下。
楚璠便舒了一口气似的:“那我给你喝,不要生气了好吗?”
毕方觉得这人有点傻气,头扭到一边,不理她了。
子微不知何时出了密室,手上拿着卷竹简,腰间环佩撞出一阵轻鸣,看到毕方扭头后,依然淡淡地看着她。
他身形挺拔如松,长发披散,被那缕淡白的月华一照,有种遥不可及的清幽神韵。
子微忽然开口:“你经常这样吗?”
楚璠不知道他在说什么:“嗯?”
他走过来,将毕方抱在怀里,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他的翎毛,复述道:“经常这样给别人饮血?”
楚璠回过神来,声音变得细微:“蜀山上都是一些有灵根的修道者。我一介凡人,总要做些什么有用的事情,才能待在那里的。”
这其实是幼时的习惯。
天才是需要成长空间的,楚瑜在年幼时,不过是谁都能捏死的一根杂草。他毫无根基,也没有世族支持,这般进步神速,很难不遭旁人嫉妒。
修道人当然是明月清风、心思端正者居多。可毕竟是凡人,爱恨嗔痴,不过人之常情。
而引发这个矛盾的,是她身上的鸳花。
当能力达不到一定的程度,身怀巨宝,就等于怀璧其罪。她数不清忍受过多少目光,怜悯的、审视的、阴郁的、躁动的、黏腻的……
没有办法,楚瑜不可能一直护在她身旁,为了不让她在暗中遭人觊觎,还不如将鸳花之事上报给蜀山决策者。
于是每月一次的奉血,成了她在蜀山上的任务。她顺从地接受这个事实,并且实实在在地为不再拖累阿兄感到欣喜。
人人都道蜀山首席弟子风光无限,可只有楚璠才晓得——阿兄几乎是无时无刻不在修炼,十年如一日地拼搏,不知下了多少秘境试炼,带了多少伤回来,才有今天这个成就。
子微听完后,垂眸不语。
他怀里的毕方扑棱了下翅膀,飞至楚璠面前,口吐人言:
“笨蛋。”
毕方趾高气扬地上下打量她,声音却是怜悯的:“你口中的阿兄,无一处不好。那他又为何非要让你献血,非要把你捆在身边,你去安安稳稳当个凡人,不也能快活一生吗,何必受这么多磋磨?”
“你那个阿兄,说不准就没安什么好心呢!”
楚璠骤然抬头,一反常态,冷冷盯着他:“不许这般说我阿兄。”
毕方也不示弱,双目圆睁瞪着她。
“好了。”子微打断了他们。
他把手中竹简摊开,唤楚璠上前,圈出上面的阵纹:“献血分为三次,明天是月圆之夜,你准备一下。”
楚璠冷静下来,问道:“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?我可以用多一点血,能不能快一些?”
“最短一月。”
楚璠一下子萎靡不振,皱着眉,神情很是不安。
“精血流失过多,你如今的身体状况,恐会有性命之危。”
楚璠忙不迭接话:“我可以……”
还未说完,便被子微温声打断了。
他的语气不容拒绝:“不必多言。”
“一个月,已经算很紧凑了,那时我功力应该会恢复七成。”子微叹了口气,又退了一步,“明天我开启昆仑封印结界,会有很多生人上山,我会和他们一同商讨此事,你不用多虑。”
“你兄长剑骨在身,没那么容易……”
他觉得“死”这一字不太好,特意换了种说法:“没那么容易出事的。”
楚璠恍惚地点点头,眉头紧皱,头垂得很低,目光不知落在何处。
子微将竹简收起,蓝色衫子垂在低处,微微一荡。
他声音如往常般温润,却也透出一股疏离:“你上山之时,当真不知道自己手中的鸳花与昆仑灵山有羁绊吗?”
楚璠下意识地摸上了自己腕上的花藤。
她没有摸准子微究竟是什么意思,质疑或是试探?
楚璠突然跪下,额头重重磕向地面,言辞恳切:“我个人所求,皆是为了阿兄,这九重鸳花是您的物品,此事我原本并不知情。”
“若……若先生需要,您也可以收回灵花,只要能出世抵挡天魔,救出阿兄,我别无所求。”
她面色略显苍白,嘴唇干燥,发丝微湿黏在脸侧。
她瘦弱极了,俯身弯腰时,脊骨一节节的,都能从单薄的衣物中隐隐透出来。也不知路上吃了多少苦,大概真是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。
收回灵花?这便是把她的性命也交到他手里。
子微难免有些无奈。
天山狐一族,通晓先天六十四卦,可纵使他算术通上彻下,却参不透楚璠的命格,连是吉是凶都极其难测。
因为他们之间确实有一线因果。
得到九重鸳花认主,本是她的机缘,却被延误了十多年,如今看楚璠成了这般虚弱模样,他心裏有几分惋惜。
她本应该是个灵透至极、聪明秀丽的女子。
子微觉得可惜。
楚璠跪伏在地上,石板寒冷刺骨,她的身躯渐渐僵硬,呵出的气成了一团白雾。
子微的声音从上面传来,没带什么感情:“鸳花既已认你为主,是你的机缘,便不是我的东西了。”
楚璠哆嗦着点头,似懂非懂。
“你身上虽有九重鸳花烙印,但这些年丢失的气血过多,经脉灵窍也迟迟未打开,若以后还想要修习法术,便不能再这样接连不断地取血。”
楚璠抬头,讶然道:“我也可以吗?”
子微问:“你不想吗?”
楚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,是有痛感的。
这不是梦,想到这裏,她连声音都变得激动不少:“我……我也可以吗,我很想!我很想修炼法术的!”
“先起来吧。”子微看到她踉跄着站直,笑了笑,似是无奈,“二楼藏书阁,你自可以去找找有什么适合的功法。”
“今日先休息。”他特意多说了一句,带着恰如其分的温柔,“还有,以后,就莫要让旁人随意取血了。”
门外寒风瑟瑟,雪粒吹在脸上,凉津津的,在眼尾处融开。
楚璠揉了揉眼睛,没缓过来,甚至还觉得有一丝恍惚。
她没想到居然这般顺利,子微道长果然慈善,非但没有惩罚自己,还应下了救出阿兄的请求。
楚璠止住步子,下意识地回首看了一眼那栋竹楼。
它独立在风雪之中,似乎含有禁制,周边十分安静。外面没有装饰,这么一看,很不显眼。
天色真的很暗,什么都看不清楚。
唯有那栋竹舍,窗边挂了一盏灯笼,一团暖融融的淡橘色,倒映出浅浅摇晃的影子。
楚璠停住了呼吸。
沙沙。
是风卷起细雪,又扑在地上的声音。
就在这个抬头的瞬间,只见窗边的修长人影越来越近,而后伸出来一只手,恰好开了窗,拿起那盏灯。
手指干净齐整,长而白皙。
他挑着灯笼,那火光便一层层晃起来,半明半灭地荡开在眉眼间,衬得眸子乌沉发亮,如画一般。
二人双目相对。
楚璠愣在原地,她眨眨眼睛,慢慢把头垂了下去。
她心裏……有一种极其微妙又矛盾的心虚。
子微怔了一怔,他温和一笑,看起来有些困倦:“天色已暗,我让毕方送你,要执灯吗?”
楚璠搓搓自己的衣角,迟疑几息,才道:“谢谢。”
子微颔首,门窗重新被掩住。
楚璠站在原地,等了一小会儿。
毕方衔着灯盏晃晃悠悠飞了过去,羽毛像是烈火,于风雪中显得十分漂亮,他在楚璠前面带路,尾羽闪着细碎的光泽。
楚璠的伤还没有全部愈合,步子跟不上,有些一跛一跛的。
这只鹤鸟真的不太开心,像是故意飞得忽高忽低,光源极不稳定,楚璠只顾着追赶,步伐急匆匆的,一不留神便栽在了地上。
她抱着白泽剑,膝盖又疼又麻。
楚璠呵了一口气,呼叫声被自己抑在喉中,她慢慢站直,拍掉身上的雪。本以为毕方已经飞远了,没想到刚抬头,就对上了那双不太善意的眸子。
毕方化为人形,少年模样,他蹙着眉毛:“你真的好没用。”
楚璠僵在了原地。
不料下一刻,这人却直接拉她起来,把灯笼塞在她怀里。楚璠抱着暖融融的一团火,不觉得冷了。
“太没用了,好弱。”毕方背着手往前走,步伐慢了许多,他声音懒洋洋的,“不过还好,你不算太吵。”
他好像只是在叙说一个事实:“你孤身前来,这样的身子……连御剑都撑不住吧,怎么去找天魔啊?更别提救什么人了。”
身后的人一言不发。
毕方“啧”了一声,有些不耐烦:“你怎么不说话啊。”
“我,我……”她憋不出几个字,脸涨得越来越红。
她能力不足,费尽心机上昆仑求人相助,没有话语权,不能怪别人。更何况,这鸳花的一线机缘,是阿兄抢来的。
已经得到子微的保证,她应该感激了。
她低着头:“我会……尽量不拖累你们的。”
毕方转过身,背手歪头倒退着走,仔仔细细打量着她:“怎么个不拖累法啊?要我说,即便是来个天资卓越的,也没有几天时间就能筑基聚灵的道理。”他仰起下巴,“而且……我替你疗伤之时,根本没摸到你的灵脉啊。”
楚璠攥紧了手,面上有些发白,她有些艰涩道:“但是……道长跟我说,我是可以修炼的。”
倒也是,毕方站直身子,嘟囔了一句:“鸳花之主。”
天山狐道术独秀,这一种族生来就精通易经咒术,他们观天之道,执天之行,实乃万物宠儿。
可命数哪有完美的道理,《周易》说,大道五十,天衍四九,必定要走遁其一。
毕方皱起眉。
妖典确实有过记载,天狐一族因实力超群,被天道强行牵出一线,抽一缕灵丝化作仙草,这灵花所认之人,皆是他们的因缘。
不是吧,毕方瞅了瞅面前女孩颤颤巍巍的样子,就这,这么弱不禁风的,是他们家先生的缘主?
毕方绞尽脑汁回想了一下往年昆仑的缘主,时代太过久远,留下来的资料也极少,好像有几位成了人皇,也有不少世代大儒……
而大部分,纠纠缠缠,皆变成了伴随一生的道侣。
所以修真界常私下议论,说这九重鸳花是天狐一族的命定姻缘,给他们自个儿找媳妇用的。
毕方的表情可谓十分难看。
轩辕族供奉的离火认自己为主已经够离谱了,没想到还有下限更低的玩意儿。
他歪歪脑袋,百思不得其解:“怎么就是你呢?”
这言语中的味道,确实有些过于直白。
“我是很弱。”楚璠垂着脑袋,若有若无地摩挲着手腕,“但阿兄很强,或许小花是看在阿兄的面上才……”
“呸呸呸!”毕方急忙打断她,摆了摆手,“那更不可能了,花有灵性,怎可认夺它之人为主!”
楚璠低低“哦”了一声,回道:“那我也不知道……那晚醒来之后,鸳花就已经浮在手腕上了。”
毕方扭头哼了一声:“再说了,你那阿兄都被天魔抓走了,看样子也没强到哪去啊。”
楚璠眉头一皱。
“还请不要这般说我阿兄。”她音色薄,在雪天中尤显冷清。
她可以被毕方的这种直言中伤,但是不喜欢阿兄被这般挖苦讽刺。
毕方原本就不喜十年前那个没礼貌的剑修,他双手叉腰,生气道:“不过说了两句,至于吗?喂,你别忘了,鸳花是子微先生的东西,这么算,十年前可是先生救了你!”
“我知道。”楚璠加快步伐,面色淡淡,“我愿意付出代价,不管子微道长是要血,还是要我的命,我都没有一丝怨言。”
毕方听到这话,愣了一下,一脸欲言又止。
前面那么久都没生气,说了她兄长两句便不理人啦?
楚璠嫌这条路太长了,又不舍得拿白泽当拐杖,随意在雪地里捡了个枯枝当作拄杖,便磕磕绊绊地往前走,速度快了不少。
毕方清咳一声,默默跟上。
昆仑山甚少有生人上山,子微近年来总是闭关,他没什么人说话,语气不免尖锐了些,现在想想,有些后悔。
毕方心裏纠结好久,刚欲开口,楚璠先看到前方的客居,抢先一步说话:“到了,谢谢你。”
她顺势把灯笼也递了过去。
毕方没有接,僵硬道:“先生说送你了。”
楚璠没多推拒,点了点头,拄着拐杖就要进门。
毕方硬生生把她拉了回来。
楚璠无奈扭头道:“还有什么事吗?”
“我说你弱,并不是嫌……”他和楚璠对视很久,突然指了指自己的眼睛,迟疑道,“你不会是哭了吧……”
楚璠茫然地抬头,又茫然地揉揉眼睛:“啊?”
毕方指着她眼尾的红印和水渍,语气复杂道:“你真的哭了啊?”
他年龄还算不上大,目光澄澈,唇红齿白,一脸纯真的稚气,除了嘴毒一点,没什么不好的。
楚璠不知为何,突然有点想笑:“真的没有,你看……”她把脸仰起来,雪花大片落下,在眼角和面颊融化成水珠,这么一看,就像是哭了一般。
她摇摇头,把脸上还未化掉的雪甩了下去,认认真真道:“我从小热气就比别人足一些,但是又格外惧冷。倒没这么容易哭的。”
毕方尴尬地后退几步,面色通红,支吾着说不出什么连续的句子,最后强行把头扭到一旁,斩钉截铁道:“我才没有关心你呢!”
楚璠点点头:“嗯。”
毕方一脸羞愤,急忙转移话题:“你们人族的体温,这么高吗?”
“高吗?”楚璠把脑袋重新缩进毛领中,“我还蛮冷的呢……”
毕方乃火象灵属,黑袍红带,打眼一看就热腾腾的,楚璠好奇地问他:“你体温很低吗?”
“当……当然了!妖都是这样的。”毕方羞恼道,“你冷是……是因为你弱!春夏秋冬,灵气自成循环,我就算体温低,也不冷的!”
“真羡慕啊。”楚璠小声逗他道,“可不知冷热,不也很没意思吗?”
“哎呀!”毕方不想和她聊天了,跺跺脚,“我管你冷不冷呢,我……我先走了!”
他走之后,楚璠也笑着进了房间。
她觉得这小鸟有一出没一出,咋咋呼呼的,真是小孩子呢,还怪可爱的。
这间屋子像是空置已久,人气更是不足,简简单单的,没有窗,也没有灯火,任何照明的东西都没有。
楚璠把手里的灯笼放在床前的桌上。
她好好清洗了一番,躺在床上后,把白泽剑搂在怀里,一下一下地摸着它的剑柄花纹。
剑身冰凉,上面亮着淡淡弧光。
“白泽……”楚璠拍了拍剑鞘,轻轻念着,“好好休息吧。”
长剑暗了些许。
楚璠放下白泽,准备休息,她少时上蜀山养成了点灯睡觉的习惯,便下意识看向屋内唯一的光源。
那盏灯笼不知是什么做的,焰芯长而明亮,这么久也不见灭,透着蒙胧橘黄的光,看起来很温柔。
这让她想起了晚上看见的,那提着这盏灯笼的人。
他笑得很温柔。
可楚璠在那温柔的脸上看见了一丝疲惫。
楚璠把脑袋缩进被子里,这种环境会让她觉得安心。她不能再想太多了,现在以血做交易,救出阿兄,才是她要做的事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