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 选择(1 / 2)

与狐说 萝卜药丸了 13447 字 1个月前

楚瑜眼瞳紧了紧,怔在原地,他蓦地松开一声笑,先是低低地轻哼,忽而又大笑起来。又潦倒,又寂寞,那姿态堪称狼狈。

“璠璠,我们在一起了多少个年头啊……”他慢慢道,“而他呢?那个老妖怪……和你不过相处几天?”

“你怎么能因为旁人背叛我……”他语调缓慢,但这平静之下似有暗流汹涌。

楚璠摇摇头,隐有不忍:“阿兄,这不是背叛。”

这怎么能是背叛呢?

她哑着嗓音,快速说:“我们可以继续当兄妹的,像普通人那样,感情深厚,但是有各自的生活,过着正常——”

“嘘——”冰凉的手指对准了楚璠的唇。

“别说了。”

“你就是想逃开我对不对?”楚瑜在黑暗中摸着她发抖的脸,指尖染上呼吸的温度,“你接受不了阿兄,要去别人那里了……”

楚璠缩紧肩膀,继续摇头,她哽咽着:“我们这样,是不对的……”

她像是被雄鹰抓在掌心的兔子,在战栗,颤抖。

这让楚瑜感到心悸。

“你说我们之间是错的……”他声音凝成一线,眼里像含着一团化不开的浓墨,直直盯着她,好像下一秒,就要把她拆吃入腹。

“那你和子微就对了吗?他可是个妖,人妖殊途啊……”

提起这个名字,他越加嫉恨:“璠璠,我告诉你,这个世上没有对和错。”

他一字一句,每个字都用了极大的力道:“只有愿不愿意。”

“明白吗?”

“不是的。”楚璠抱紧自己,她被周围的寒气激得打了个哆嗦,颤抖不止,“阿兄,可是你逼我接受,这是、是不对的啊。”

窒息感,又是这种窒息感,让她无所适从,被他冰冷的视线烧得痛不欲生。

一切都乱了套。

楚瑜怔了一怔,似在感叹:“你从前,是不会拒绝我的……”

楚璠大口地喘着气,她猛然爆发,突然冲了出去,想要往外跑。

光裸的足踩在冰凉地板上,发出清脆的声响,不过两息,便渐渐寂静了下去。

清透闪亮的剑身,反射着青白的剑光,落在她一下子黯淡了的瞳孔里。

她一步步往后退:“白泽,别这样……”

熟悉的剑变成了能割伤她的利刃,楚璠的脸色越来越苍白。

白泽剑仿佛黯淡了一下,像是她的错觉。楚璠不停后退,一下撞到了桌角,重重地往下跌去。

她落入了带着寒意的怀抱,修长有力的手指顺着胳膊捏住她的手腕,把它抬了起来,鸳花图腾被盯到发热。

楚瑜笑了一声,眼睫微垂,黑缎般的长发垂在她单薄的肩膀上,像是蜘蛛的节肢拢入落网的小虫。

“乖,璠璠,我帮你把这个花给拔了……你以后就不会再想着他了。”

毕方沿着海岸飞了很久,越过耸立陡峭的山脉,在龙脉的最高处,天与海相接的地方,找到了他。

高崖之上,星河的细碎清光微亮,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。他冠带严整,腰间悬剑,眉骨匀着薄光,眼神清湛,似有暗星浮尘。

毕方落地,轻声道:“先生,龙女欲要求见。”

“嗯,过些日子。”子微皱了皱眉,合着眼,“他们太过敏感,我不是那个意思。”

“罢了,这些妖族琐事,留着以后再讲吧。”

他的声音有些疲惫。

毕方强忍着疑惑,忍了忍,没忍住,问道:“先生,楚璠到底是什么意思?”

他这话说完,紧接着就是一片寂静。

子微慢慢仰起头,如瀑般银发倾泻而下,似在腰间层层流淌。

“我不明白。”他低笑了一声,凤目流光,“或许我早该清楚,自己是他们兄妹之间的过客。”

“你不知道,她下意识追寻兄长身影的样子,让人寒心极了。”

毕方觉得不甘心,又开始像以前一样愣头愣脑地顶撞起来:“我也不明白!先生,若她那个阿兄和善也罢,可明明不过是个自私自利的歹徒罢了……”

“依我看,您就该直接把楚璠逮回去,把她关在昆仑山里,结界一开,谁能带她走呢?他那个阿兄,修行五百年再来吧!”

“毕方!”子微的声音暗含训斥。

毕方瞬间清醒下来,挠挠头,嘟囔着:“我说错了还不行嘛……”

他转过身子,低叹道:“毕方,我们是妖。”

我们是妖。

妖类天性直截,爱恨分明,却也极易失控。

妖族,千年前是以残暴恐怖闻名,历代妖主,皆行事乖张无度,荒诞难言。

因这是妖之本性。

只有子微这代不同。

仙妖大战结束之后,子微在百年间快速崛起,稳固人妖两族关系,出世,救世,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声望和荣誉。

三界之中,除了毫无理智的魔族,每个人见到他,都会尊称他为先生、妖主,这不仅是一种实力的象征,还代表着敬畏。

世人崇拜他,自也尊重他,以他的行为来当苛己的标准。

他不能出错。

毕方隐隐懂了,却不太赞同,突然问:“那您要放弃她吗?”

子微不语。

悬崖之巅,深空之上,遥遥缀了几颗疏星,混合着凉薄的一撇月影,寒冷巍峨,幽深而孤寂。

毕方听到子微开口了。

他轻声说:“我不能再见她,我会控制不住自己,会想要把她带回昆仑山里,锁住她,然后藏起来。”

“我不能这么做,我不能再见她。”

云雾聚顶,那几颗黯淡的星子也被遮住了,有雨水落在毕方的额上,他下意识接住。

他想问,您真的可以做到吗?

一时间静立无话。

子微素来重视行事庄重,也许对他而言,情爱不过是仙途中的磨砺,不能算作大道寻觅的止境。

只是心劫而已,也不过一个女子而已。

毕方蹙着眉:“那我可怎么办啊,我薅了好多羽毛攒着给她做羽衣呢。”

子微转身,语气稍有些严厉:“你怎么能把自己的羽毛给旁的姑娘家做衣裳?”

这语气还怪他不懂分寸了吗?

毕方苦恼,气鼓鼓道:“是她先说的!我只是看她可怜……”

子微突然弯下腰,捂着胸口,传来几声隐忍的微哼。

毕方吓了一跳,着急忙慌开口:“先生别气了,我不给了不给了!”

“他到底在干什么……”子微擦了擦唇角的血,整个人荡出了厚重的妖气,威压扑面而来。

他露了妖相。

“别,先生!我真的不给她薅羽毛了!您停一下啊……”

这种千年大妖的妖力,足以让毕方眼前发黑,几欲跪拜。

子微还勉强维持着人形,衣袍下伸出八条狐尾,目如霜雪一般晕开,连睫毛都成了白色,只有眉心的红痕愈加鲜艳,像是在燃烧跳动。

毕方听到了骨骼生长的声音。

还有子微凝滞的嗓音——

“鸳花出事。”

眨眼之间,一道雪光划破天际,伴随着雷声轰鸣,只在空中留了道白色的流星曳影,瞬息不见。

毕方缓了片刻,飞快跟上去。

休憩客院被楚瑜布下剑阵,紧闭的房屋之中传来浓烈的血腥气,几乎让人心中发颤。

子微拔出昆仑剑,手腕一压,桂枝灵珠爆发锋芒,拉出一道缝隙,他穿阵而过,不顾反噬之伤,直冲结界而去。

楚瑜此人,若再让他修炼百年,或许便分不清谁高谁下了。

屋内。

有女子微弱的叫声。

楚璠倒在地上,发出了痛苦哭泣呻|吟,断花之痛几乎要深入骨髓,她已经浑噩到看不清身上人的脸。

“阿兄……好疼啊,我会死掉的。”

楚瑜用手指刺进了自己的心腔里,把一个跳动的活物拿出来,他们两个人的血混在一起,鲜艳无比。

他低下头,扯开楚璠身上蔓生的鸳花藤,用嘶哑的声音,在她耳边低语:“我怎么会让你死呢?还记得被天魔抢去的不老药吗……璠璠……我把它给你好不好?”

那个不老药,从天魔去世之时就传递到了他的心脉里,这是龙族至宝,也是罪恶之源。

是半块心脏。

“吃了它,璠璠……你就和我永永远远融为一体了。你想拥有力量,我便把一半剑骨给你好不好?”

那东西堵住了她的唇,像是鼓动的肉块儿,滑腻鲜活,在跳动充血,连带着她的心也在跳动着。

“你疯……”她刚开口,唇缝就被撬开,冰凉的手指划过她的舌尖上颚,本能的反胃让她几欲干呕。

她真的很害怕。

楚璠的脸上混着不知道谁的血,被眼泪冲开一道道狼藉苍白的痕迹,她强力咬紧牙关,一直不肯开口。

吃了这东西,一辈子便都躲不过了。

楚瑜感受到她的抗拒,神色一凝,掐住了她的下巴,慢慢掰开牙关,声音如鬼魅:“璠璠,别躲。”

她觉得这个血块甚至混着江逢身上的魔气,阴冷森然,冰凉抵入她的舌根,凝着黏腻的血,还有楚瑜身上的书墨香。

阿兄,你是不是快入魔了啊?

她的手指抠在地面上,力道极大,指甲被掀起,满手是血。

她摇头,泪水顺着下巴滑落,呜呜咽咽地扭动,徒劳抵御身上男人的力量。

要不便算了吧。过着以前的日子,也没什么不好的,只要他不越雷池,楚璠就还能依旧这么骗着自己。

要不算了吧。

他们命运相连,是共犯,两个人都以一种畸变的形态生存着,她本来就应该跟着楚瑜一起堕进深渊里。

偏偏她现在想逃离。

“阿兄……阿兄。”她在哭。

她声音突然拔高,一边哭,一边含混地喊着:“我不要,不要这样……道长,救救我,道长!”

“嗒”。

她好像听见了门被破开的声音。

艰难睁开眼,高高的屏风后,有一个颀长高大的身影。

楚璠的心像是要跳出来。

下一刻再看,子微已经掠身而来,把她身上的楚瑜提了起来,再狠狠扔下,他的身骨重重敲击在地面,发出铿锵的响声。

雪白巨尾从子微身下窜出,数道寒芒掠过楚瑜脸前,楚瑜下意识以剑抵挡,狐尾上的绒毛翻卷成钢刺,卷起他的腰身。

绞住,脱开,然后甩出去,一气呵成。

不老药的输送秘术被打断,楚瑜遭到了剧烈反噬,他强忍痛楚拿起剑,长剑没能刺中,居然还遭到了剑灵的阻隔。

他不可置信,看着薄刃上泛起的灵纹,咬牙切齿:“白泽……”

灵剑传来低语:“主,您曾说过,璠璠是我的第二个主人。”

剑光在他手中暗了下去,灵剑反主,楚瑜头痛欲裂,彻底晕倒。

短暂又漫长的寂静中,呼吸声清晰无比。

楚璠就这么看着道长。

好似又回到了初遇的那一天,子微御剑而来,满身清寂似荡开万千风霜,冰容雪貌,高洁出尘,似神佛归来。

他半撑着地面,银发逶迤垂地,大多落在了她的脸上,和血混在一起,变成丝丝缕缕的血线。

他把落在地上的细小鸳花捡了起来,它被丢在地上,蜷缩着细嫩的枝,感受到了子微的灵气,极可怜地用叶片勾住了他的小指。

他抵住了楚璠的额,声音有些颤抖:“你是要丢下鸳花吗?”

楚璠说不出话,摇了摇头,眼角渗出泪水。

“璠璠……”他的手在暗中攥紧,又慢慢松开,最后摸上了她的唇角。

然后他俯身,干燥柔软的唇落在了她的面颊上:“那我再问你一遍,最后一遍,要不要跟我走?”

便是她说不愿意,子微也不会再放过她了。

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。

幸好,幸好。

子微感觉到楚璠微弱地点点头,呜咽了一声,然后又侧过脸,和他鼻尖相触,嘴唇贴在一起。

细腻柔软的唇,伴随着稍浅而又轻微的呼吸,还有这个人,都被他用力拢在了怀中。

鸳花的同源之力在昆仑,若要重续,必须得深入昆仑灵山,重寻水脉之力。

而昆仑是西镇神山,离南海有万里,御剑和舫舟都太慢,干坤千里以楚璠如今的身体状况更是承受不住,思来想去,竟没什么好法子。

他都多少日子没启用观星勘命之术了。

也真是昏了头,连自己是妖都忘了。

子微仰头,眉间红痕越发艳丽,神念微动,天边黑雾消散,星光莹润。

地动山摇。

毕方刚落地面,四周就开始震动,他被巨力掀飞,扑着翅膀滚了两圈,深吸口气才歪头循声望去。

难以用言语表达他此刻的震惊。

只见天地间,立了一个庞然大物。

全身雪白,脊背肩胛的线条流畅优美,修长有力。爪、齿、眸,皆熠熠耀眼,八条长尾似冰凌挂刀,除了眉心红痕一点,全身皆像是霜雪砌成,辽阔又圣洁。

连开口的声音都变得悠远许多。

“轩辕毕方听令。龙脉魔气仍在,我要你通知龙族,倾全族之力看管楚瑜,待一月过后,再送往昆仑。”

“是。”

说罢,他便用长尾轻柔地卷起身下女子,飞跃苍天之上,须臾之间,便已经看不清身影了。

毕方半跪着,低头沉声:“恭送妖主。”

他进了屋子,看到倒在地上的男人,身影萧瑟,发如泼墨垂地,露出半张苍白辽阔的眉目,他伸长手臂,欲要抓向地板上的剑。

毕方把剑拿开了。

他低声道,甚至有些怜悯:“楚剑修啊,你这次,真的要没机会了。”

楚璠刚醒来的时候,仿佛看到了白茫茫的一片雪,她还以为自己到了昆仑,定睛一看,才发现不是。

“道长?”她探头望向前方,轻轻唤道。

远方天际交接之处,隐有一线天光,四周漫开流云雾层,有条长尾捆住了她的腰身,将她固定着,楚璠伸出手,轻轻抚摸上面的绒毛。

她好像躺在一片绵软的云里,若不是手腕上还传来剧痛,她甚至以为自己已经灵魂出窍,来到了仙境。

狐尾顺势收紧,尾尖轻轻扫动,软绒绒的毛贴在她的面颊之上,像是在轻贴依偎。

“道长,原来您是这么大一只的白狐狸吗……”楚璠吸了凉气,说完就开始咳嗽。

“你少开些口……”子微有些无奈,“你总是不会照顾自己。”

楚璠把下巴缩进蓬松的尾巴毛里,看着快要枯萎的鸳花蜷缩在自己的小指上,喉间回忆起了那种腥甜冰凉的感觉。

她咽了咽喉咙:“道长,我想问……”

“不要问。”子微冷冷道。

楚璠沉默了会儿,继续说:“阿兄身上虽有一丝魔气,但他定然不是故意……”

“别说了。”子微挑了个位置落下去,他的身躯渐渐缩小,楚璠甚至听到了骨骼压迫的清脆响声。

他化为半妖之形,身躯比日常时候高大不少,拖着长长的尾巴,狐耳警惕地立起,将楚璠抱在怀里。

太可惜了,她还想再躺一会儿呢。

她揪了揪子微的袍袖,解释道:“我没有要为他辩解什么,只是若他定要受什么关押,我希望自己还能再去见见他。”

他一身黑青衣袍,几乎要与昏沉的天地融为一体。

“见?”子微生气地用袍袖盖住了她的脸,冷笑一声,“别想了,不许见。”

他用手掌挡住了楚璠的脸。

那双手骨节分明又青筋凸起,随意一掩就遮住了她整张脸,楚璠歪了歪头,用舌头轻轻舔了一下他的掌心。

子微怔了怔,手臂竟有些发软。

他声音发涩:“还没有到昆仑,你现在不要惹我。”

然后楚璠伸长颈子,舌尖轻轻沿着略微粗粝的掌纹划过,又舔了一口,尝到一点道长独有的味道。

子微恍若被电了一下,手刚收起来,就又听到她说:“道长,我死不了的。”

她好像吃下了那半块不老药。

子微蹙着眉,心乱如麻。一是听及“死”这一字,二是他已经不想从她的嘴裏再听到任何关于别的男人的事情。

只会让他感到阵阵心悸。

“你莫要再说这种话了……”

楚璠扭过头,贴近子微的胸膛,感应到了传递出来的温热,还有搏动的心跳声。

“咚咚”。

“那我说说别的好吗?”她的声音有些虚弱。

“什么?”

楚璠伸长脖颈,叼住了子微的指尖,含上去,然后再退出来:“谢谢您来救我……”

“我真的真的,很喜欢昆仑山,喜欢鸳花……”她顿了顿,好似鼓起了很大的勇气。

“也喜欢您。”

子微的半个身子都要麻了。

楚璠多过分啊。她总是装作不懂,分明晓得对方情意,却不肯轻易开口,如今终于说了实话,也是在这个时候。

子微都要怀疑自己是否又是被利用。

“你怎么能这样……”他叹着气,摸了摸她的脸,“怎么总是,拿这种办法来对付我?”

偏偏,甘之如饴。

“但是,我不会再让你跑开了。”子微攥紧了她的手臂,眼中有幽焰燃烧,“你要好好想想,此事过去之后,你便永远,只能留在我身边。”

“您不信吗……”楚璠吸了吸鼻子,有些苦恼,“我是真心诚意的。”

是真的喜欢您。

子微突然转移官道,换了方向往密林里钻,找到一个溶洞,布下灵罩之后,就把楚璠放了进去。

这洞里不算大,因为道长刚进来,八条长尾便布满了周遭,她只能背靠着尾巴,被挤在中间,艰难地喘息。

子微贴近了些,抬手把她小指上的鸳花轻柔勾了下来,它恹恹的,躺在他宽厚的手心裏。

“你还想要它吗?”子微问得很突然。

楚璠也用指尖戳了戳蜷缩起来的鸳花,神色哀愁:“对不起……我没保护好它。”

子微指尖轻颤,心都要化了,上前亲了亲她的鼻尖:“我没有怨你。”

“但是它离主体太久,已经快灵气枯竭了。”

楚璠用食指勾住了他的手指,肌肤相触之间,有种别样的暧昧在流淌。

“那该怎么办呢?”她有些紧张地问。

“你还不懂吗?”子微缓了缓动作,然后上前含住了她的耳垂,“不是教过你别的东西吗?”

“把你的那个契约解掉,然后抱住我,再吻我,求我给你。”

楚璠这一路来见过的妖族,皆恣意张扬,情绪锋芒外露,直白到不可思议。

有时候她想,道长并非与他们不同。

只是他一个人走过漫漫长夜,每时每刻严苛守己,从不做逾矩之事,冷静淡然已成了习惯。

却并不代表着他就没有妖类本性。

薄茧覆盖的指腹蹭在她的唇角上,依旧轻柔。耳垂上被唇齿细细舐咬的黏湿感,让人心中发热。

楚璠的嗓子发紧,开口的第一句竟是:“我不知道怎么解……”

男人顿了顿,嗓音微沉:“有别的办法的。”

“那您为何不说?”楚璠小声问,歪头看他。

话音突然止住,她又听到了那种骨骼生长的错落声。四周的狐尾好像又长大一圈,光线几乎全被挡住,满眼皆是漆黑一片。

一条长尾盘了过来,从脚踝开始,尾尖绕着双腿缠绕,然后往上蔓延,绒毛显得并不柔软,有一种冷硬的针刺感。

“我怕你拒绝。”冰凉的银发垂落在她的额头上,然后子微抬手拂了过去,“但是你不许拒绝。”

楚璠呼吸稍滞。

子微弹指掠出一线冷焰蓝火,飘浮在洞顶,楚璠眯了眯眼,视线重聚,看到了他现在的样子。

这是妖身吗?

幽幽暗火,恍若融化了他半张面容,银发垂落在地,散漫地铺在衣袍之上,楚璠凭着这一丝光线,瞥到了一双极为妖异的竖瞳。

似玉石般透亮。

子微看到小姑娘深吸了一口气,似乎有些震惊。

他的筋肉肌骨更加偾张,妖躯庞大,身上的衣袍已经快被撑碎,手足皆覆盖了一层银霜色的皮毛,上面似有晕光流转。

视线再次上移,一闪而过的魅惑狐眼,她还欲再看,却被子微挡住。

他随意扯了一条薄纱,覆住了楚璠的眼睛,绕过脑袋打了个结:“不能看。”

又是骨骼生长的脆响,从他的身体中传来。

楚璠扭着身子,发出呜咽短促的叫声,耳垂上微微刺痛,像是被利齿给剐到。子微缓了动作,侧过头去舔她的下巴,手捏住了她的后脖颈。

她在身体的交织触碰之间,仿佛揉到了两只蓬松微尖的耳朵。

比前几次摸到的都要大一些。

“我想看……”楚璠吸气。

“不能看。”子微再次冷硬拒绝,顺势去轻咬她的锁骨。

于是楚璠用手去捂住脸,有些委屈道:“我的脸上还有……伤口。”

她都让他看了,为什么自己不能看?

子微低声笑了笑,在她的耳尖上落下一吻,胸腔的震动似乎随着身体的变化加大了,沙哑好听,让人全身发麻。

“解除契约……你一个人做不到。”子微轻声开口,“我可以帮你。”

于是他低下头,从她的耳尖绕到颈侧,呼吸熨烫之间,轻咬下去。

这个地方触感很软,声音传递得也极为清晰。

齿尖抵在喉管处,血液在裏面缓慢流动,纤细脆弱的颈骨,热而温暖,是泛着香的皮肉,让人想品尝。

舌头划过青蓝色的血管舔下去,留下很多瘀痕,是兽类的本能,好像要把她全部染成自己的味道。

黏湿的水声,压抑而又剧烈的呼吸,还有足以烫化人的热意。

“就当是为了鸳花,不要拒绝。”

“不要觉得我是怪物。”

子微声音沙哑。

楚璠身上还是有伤痕的,像是揉皱了的花瓣,皮肤上印出一些破损的痕迹,子微一一吻上去,用湿热的舌尖裹住。

他的手已经不是长而优雅的指节了,变成厚重的爪,指甲尖锐,只有很小心,才不会将她抓伤。

粗粝的爪垫,磨过一节节脊椎,后背的蝴蝶骨,还有单薄的肩胛,掌下细腻的肌肤软嫩至极。

子微倾身上去,张口咬住了她的后颈,一爪固定在她肩头,吮吸舔咬,留下许多瘀色的痕迹。

子微揽住她的腰:“快了,别哭……”

楚璠感觉到自己的背部贴着狐身的软腹。

两心相融,阴阳相合。

过了很久,子微重新化为人形,把她揽到怀里,勾了勾精巧的鼻尖。

楚璠脑子里“嗡嗡”的,羞怯得要命,不肯扭头,把自己缩在一旁。

子微抬指,如水流般的灵气涌过。

“道长!”

他清了清嗓子,抿唇笑了一下:“你要是叫我一声子微……说不定就不闹你了。”

楚璠不愿意,最后随手拢过一条狐尾,用了力气掐住尾尖,子微“咝”了一声,捏了捏她的屁股。

“有脾气了。”他笑道。

楚璠凑了过去,靠着他的肩膀,抬手碰到他的发顶,从发丝滑过,摸到了那只雪绒透粉的耳尖。

她非常用力地揉了一揉,揉到子微指尖颤了颤,又听到她说:“您为何非要矇着我的眼睛?”

子微沉默了会儿,没有回答。

直到楚璠扒住他的身子,几乎快要把狐耳上的绒毛揪乱,子微才失笑着把她扯下去:“我怕你不喜欢。”

不喜欢凶异非人的样貌。

楚璠听后微愣,绞着手指道:“我没有不喜欢。”

子微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。

他给楚璠穿好衣物后,吸饱天山狐本源妖灵的鸳花显得稍活泛了些,顺着她白皙的腕绕了一圈,只是叶片依旧略微萎靡。

或许是这点灵力流转在体内,她甚至觉得后背有些痒,脊椎像是在生长,有些痛。

她好似有些明白了。

南海至宝其实不算神药,它更像渡灵的工具,传递心脉的一种方式,阿兄难道会不知道吗……

他说,把一半剑骨给你。

难道他一开始便是起了这个念头……楚璠心中越发沉重。

子微亲了亲楚璠的眉心,轻声道:“还是先回昆仑吧。”

她点了点头,但是脸色不太好,子微怔了一下,用手指错开了她的鬓发:“怎么了?”

楚璠摸了摸脊背,回道:“没什么……”

子微便不语了。

雪峰就在不远处,他全速御剑而行,楚璠抱着他的腰,双臂收紧了些,问了句:“道长,我和阿兄的契约……还在吗?”

她的脊骨越发痒了。

子微握住了她圈在自己腰间的手:“我之所以……用妖身和你双修,是因为妖族结契,只能以原身施术,和人修略微不同。”

“我们既已结了妖族之契,你和他的自然也快不在了。”

楚璠把这句话放在心裏品了品,翻来覆去的,最后挤出一个字:“快?”

临近昆仑,迎面而来的寒风,吹得她额间微凉。

子微收剑归鞘,然后转身看她。通透的雪反射着初晨的一抹冷光,落在他银霜发丝上,空明剔透。

他弯下腰,离她很近,眸中暗色渐深:“璠璠,你若不在乎他了,那才是道契真正解除之时。”

楚璠微怔,纤细的睫上落了一片雪,融化成冰凉的水,神情空茫。

子微吻上了她的眼睫,舔去水珠:“你分得清吗?”

分得清依赖喜爱,分得清纠葛深情吗?

过了很久,她视线重聚,楚璠点了点头:“道长,我可以的。”

昆仑山全年覆雪,往深处走更甚,霜棱几乎无处不在,四周都裹挟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寒气。

楚璠缩了缩脖子:“鸳花居然生在这么冷的地方?”

她揉了揉腕上的叶芽,花藤便又收紧了点,颇有灵气地绕着她指尖缠绕,纤细轻柔,憨态可爱。

子微想了想,还是从袍下伸出根狐尾,盘在她肩颈上,遮住迎面寒风:“快到了,再忍一下。”

楚璠把下巴塞进绒毛中,呵出的热气全都喷在尾尖上,痒而温热,子微又显得有些后悔了。

实在不该总是想着要作弄她。

子微带她去了后山,空寂的山脊处,独立一座破败庙宇,为一片白茫茫所覆盖,端庄深邃。

内里也很朴素无华,只布置了香炉、净水瓶,还有微光轻燃的长明灯。

“这是……”楚璠步履轻慢,似怕惊扰了这一方寂静。

“我幼时的住所,现在是昆仑的诫厅。”子微不用法术,上前点了一枝松烟。

香炉在燃,四处却更暗。

这裏似寺宇庙堂,却并没有观像石刻,楚璠悄声问:“这是拜哪座大士?”

“不拜先祖。”子微摇头,缓声直叙,“拜自己。”

楚璠一怔。

他拉着楚璠踏进侧室卧房,裏面陈设更是简单,一榻一几,墙柜册籍林立,窗棂掉了漆,裡外都结一层寒霜。

鸳花离体,楚璠的凡人之身越来越虚弱,额上渐渐冒出些汗,四肢僵硬,唯有背部是热的,显出一种灼烧感,冷热交替,疼痛难忍。

这是秘术被打断出现的排异反应,随着剑骨的生长更为严重。何为不老,以命脉相连,只要楚瑜不死,她便也不死,这便是不老。

世上有一种植物,名为列子,寄生在其他大树的根茎之中,依存不休,汲取营养而活。

多像她现在。

楚瑜便想让她做列子。

没了鸳花,没了剑骨,她一个废灵根,早早就死了,性命都是从旁人那里讨来的,又何谈其他呢。

楚璠呼出一口气:“道长,我有些累。”

子微将她手中的鸳花解下,二十四轮崆峒印灵纹显现,缓缓推入地层,鸳花落地,自觉沉睡生长。

“累了便睡吧。”子微轻叹,“你是该休息了,其他事,不必多想。”

楚璠蹲在地上,垂着脑袋:“它为什么会认我为主?”

她那么没用。

楚璠把手靠在膝盖上,撑着腮,去抚弄它的花苞:“小花,你眼神不太好呢。”

鸳花用叶片抱住了她的小指,淡白花苞蹭着指甲盖,像黏人的猫,撅着尾巴缠绕挽留她。

她瞬间就不想休息了。

子微站着等了会儿,最后实在看不过去,拨走鸳花,弯腰把她横抱起来,塞进床榻里:“不要强撑。”

而后双方便都沉默了。

子微撑在她上方,呼吸温热,银发成缕般贴在她脸上,楚璠无端觉得烫。

以往也有很多次睡在一起,这次却有些不同,楚璠就这么看着他,一直看到子微遮住了她的眼。

他摸着楚璠的脸,沉声道:“你别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我……”

“您总是不许我摸……”楚璠有些不满,小声开口,“现在连看都不让看了。”

以前怎么不知道她这么伶牙俐齿。

楚璠突感腰身一紧,一条狐尾缠上去,她猝不及防闷哼出声,发出轻弱的低吟。

子微将她拉至身边,指尖不忙不慌摸上她的唇角,抚弄过去。

“你要摸什么,还要看什么?”他低声问。

覆在眼上的手掌下滑,楚璠偷偷去瞥他雪绒的耳朵尖尖:“耳……”

她刚开口,长指就顺势滑入口腔,楚璠雪白的颈子不安扭动,他放下手,低头与她相吻。

又问:“你要摸什么?”

“嗯?你就只记着摸耳朵……”他带着训斥一般,轻咬一口她的鼻尖。

楚璠吃痛,眼眸溢出水光。

呼吸交缠之间,热意逐渐攀升。

子微强压心裏的绮念,手逐渐下滑侧入,摸上了她的脊骨:“还疼吗?”

楚璠把脸埋进道长的胸口,轻声问:“原来您知道……”

子微不动声色地看着她。

天山狐生来便有记忆。他记得父亲最后临别的话——不要轻易喜欢上人修,她们最会权衡,最会评判爱得值不值。

人和妖不同。

子微看着她通红的鼻尖,问了一句:“我若不知道呢?”

楚璠有些无措,又听到他继续问:“我若一直不知道,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?”

“你要一直瞒着我……等你那个兄长到昆仑山了,再和他好好互诉共生剑骨的衷肠吗?”

子微给她输送灵力缓解痛楚,却哑着声音,如警告一般训斥道:“你想都不要想。”

他一个千年大妖,便是再温柔和善,这般说话时,也是很能唬人的。

楚璠被这严苛的声音吓了一跳,不知不觉就坦白了:“我只是,不知道该怎么讲……”

她下意识回避关于阿兄所有疯狂的举动,因为楚璠根本不知道如何面对。

要怎么解决,该怎么办?这十几年来,从没有人教过她拒绝,她只知道接受。

她这小半生,是被推着走的。

直到遇到子微。

楚璠做过的最出格的事情,大概便是孤身一人,越过无数重大山,差点死在昆仑的大雪里,然后遇到子微道长。

“都说了,你不必多想。”子微心下稍软,略带怜惜道,“你可以相信我,什么都不用管,交给我就好。”

于是楚璠又一次学会了拒绝。

她摇了摇头,语气微凝:“我要,自己和阿兄讲清楚。”

她也要拜自己。

子微叹了口气。

他把时间定到一月,一是鸳花汲山灵耗时不短,而更大的原因,便是他想等楚璠半块剑骨稳定之后,能安全取出,再完完整整还给楚瑜。

这种强留的东西,没什么存在的必要。

可算来算去,这确实含着他的私心。

楚璠困倦地缩在他肩头,黑发柔顺,长睫浓而翘,衬得脸庞莹润:“道长,睡了吧。”

子微侧目看着,觉得心软。她身子初熟,眉眼还匀着股稚嫩,懂得喜欢,也不过是想要与人亲近、依偎。

摸摸绒毛,蹭蹭耳朵,还和小姑娘似的。

但是子微不同。

他看着她无意蹭开的衣襟,就会想到白皙清透的锁骨,再离谱些,还有细微轻弱的哭吟……

不能再多想了。

可是怎么能不多想。

他轻咬了咬她的耳尖,手握着轻盈的腰身,指尖渐渐往下面滑,惹得楚璠低吟一声:“不要了……”

“是你要的。”子微拉着她的手。

他的声音贴着楚璠的耳朵,轻到微不可闻:“来……”

楚璠恍若被烫了一下,脸瞬间红透,浑身发热。

楚璠咽了咽喉咙,想说话,刚开口,就不经意触碰到了子微滚动凸起的喉结。

幽香扑鼻。

她悄悄舔了一下,湿润舌尖滑过,什么都没尝到。

除了第一次道长妖相失控之时,疼到全身战栗,这以外,楚璠就没有见过他流汗。他身上除了一点点清香,剩下就什么都没了。

像是无边无际的雪,让人忍不住……忍不住心旌摇动,把他弄乱、融化。

楚璠心跳得很快。

子微在她耳边轻叹。

热气扑进耳郭,楚璠身子酥了半边,颤颤巍巍地伸手抱住了他的腰。

子微低声一笑,下巴蹭着她的颈窝,头顶的狐耳正巧歪在她的腮边,随着动作刮挠,软软的,很勾人。

楚璠浑身哆嗦,被狐耳蹭着痒,直到子微停下。

楚璠“唔”了一声,盈盈望着他,“为、为什么……”

子微吻了她一下,只回道:“你累了。”

她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那么累……

楚璠用下巴蹭了蹭他狐耳下的那一圈绒毛,心绪稍乱。

楚璠伸腿,脚背勾在他的腰身上,小腿从紧实的肌肉线条滑过,然后又碰到了软韧毛绒尾巴根。

楚璠紧紧攀着他的肩膀,在他头顶的狐耳上咬了一口。

他伏在楚璠的肩膀上呼气,过了很久,才渐渐平复。

楚璠眸间湿润,小嘴裏还含着一簇雪绒似的毛。

子微闷声一笑,幻化身形,又给二人收拾了一通,只留下一根狐尾卷过她的肩背,和她面对面相拥躺下:“睡吧。”

楚璠愣住了。

楚璠没想到他真的闭上了眼睛。

月光斜斜落在他的肩头,漫开在眉眼鼻梁上,反射着流光,更衬容颜清朗,静谧空明。

楚璠屏息,伸手滑过他的眉间红痕,只浅浅一触,指尖就发热发烫。

她小心翼翼呼了口气,把圈在肩背上的尾巴轻轻扯动,翻身下床。白生生的裸足踩在地板上,没发出一点声音。

凉意从足底涌进脑中,楚璠清醒了点。

她披了件外衫,掌灯出去,手指拢着跳动的烛火,在案台上点燃松烟。

昏暗的红焰光点,升腾起了袅袅浮烟,幽暗冷清,含着淡香。

她或许知道道长身上的味道来自哪儿了。

这是子微幼时的住所。

幼时。

昆仑起始于高原天,荒无人烟,陡峭耸立,对外界来说十分神秘。又因子微久居于此,更让它添了分高深莫测。

道长是在这裏长大的啊。

楚璠愈觉得好奇了。

烛灯滑过,又上靠了几分,不经意照亮深处,有段壁画一闪而过。楚璠没想到还有这种东西,正踌躇着要不要看下去。

不太有礼数。

罢了,等道长醒后再问他吧。

楚璠正准备吹熄掌灯,蓦然低头看见一道人影,她喉咙只发出了一个音节,就被子微从身后抱住:“不好好休息,在看什么……”

“唔,我睡不着。”

秘银一般的发丝,冰凉地滑到她的颈窝里,楚璠缩了缩脖子,动作之间,烛火更亮了些。

楚璠看到了壁画的全貌,轻叹了一声:“是小狐狸啊……”

她把手上的灯贴近,果然看到了壁画上的雪色稚狐,竖着尖尖的耳朵,趴在树洞上,从叶子缝隙里垂下茸茸尾巴。

楚璠探着脑袋,想数数到底有几根。

只可惜壁画抽象,有些地方早已斑驳脱落,更深处就模糊不清了。

子微放在她腰间的手臂一僵。

楚璠浑然不觉,瞪大眼睛去寻,腰越弯越低,身子都要贴上去。

“看不到了……”她觉得有些可惜。

男人沉默了会儿。

子微挑眉,俯身下去,唇贴着她的耳根摩挲,声音低沉:“真的那么想知道?”

楚璠点点头,子微将她的头扶正,鬓间玲珑玉亮起疏淡光华,把她拉入一段记忆之中。

楚璠乖乖仰头贴在他的眉心处。

她先是听见了轰隆的雷声,然后睁开眼,看到一只小雪狐奔跑在山脉间,尾根处还汩汩冒血。

四处全是残尸,有人用了献祭之术,这显然是千年前的仙妖之战。只一夜之间,便什么都不剩下了。

小狐狸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野狐。

被饿狼追捕,猛兽夺食,直到他懂得如何吸收灵气之后,才脱离了茹毛饮血的生活。不过这种日子一成不变,他很快就厌倦了。

他要下山,即便不知道山下等着他的到底是什么。

还很稚嫩的狐妖,纤细柔弱,银发蓝眼,耳朵和尾巴都还未化成人形,在大道招摇行走,很快就惹来了觊觎的目光。

毕竟那时候,妖丹可是好物啊。

小狐狸身上无银两,睡在破庙的草堆里,被捉妖术士抓住时,嘴上还含着街上老奶奶送的糖葫芦,甜的。

他们不仅要妖丹,还要那一身珍贵的上好皮毛。

“小兔崽子,耳朵都还露在外面,居然敢在城镇出现。天山狐的幼崽,这次赚翻了哈哈哈哈哈。”

有人略显忐忑:“天狐深不可测,他父母若是追来怎么办?要不算了……恐怕遭来祸患。”

为首之人怒瞪:“你没看到只有八条尾巴吗?妖主已死,仙门也没了,乱世生财啊,你个窝囊东西,懂不懂?”

他的铜钱剑一下就刺入腹中,深深划了一刀,鲜血喷涌,小狐狸痛不欲生,化为妖型,嚎叫声几乎快刺破天幕。

楚璠已经不敢再看,她闭上眼睛,可是那些记忆还是源源不断涌入脑中。

尖叫,嘶鸣,还有痴狂邪佞的笑。

一段银铃声渐渐逼近。

一个年近古稀的老者,手执玉麈拂尘,柄杆上系铃铛一对,穿着素色道袍,每踏一步,那些捉妖师便弯一截腰。

他走到之时,施暴者早已满身肿胀地倒在地上了。

道士抱起鲜血淋漓的狐身,叹了口气:“不好好待在山里,怎么到这来了?”

小狐狸身形颤抖,胸腔中的妖丹隐隐泛出红光,若没人相助,怕是要自爆,和他们两败俱伤。

“还挺有骨气。”道士笑道。

他重新把小狐狸带进昆仑山里,建了一座破庙,成日煮雪喝茶,焚香下棋,偶尔画些书画,大多都是小狐狸扑蝶逗趣的日常。

道士也偶尔教他勘星破阵,大道法术,不知过了多少年,他头发越加花白,面上褶皱更深,连沏茶的手都会抖了。

那天夜里他们在观星,道士颤着手指:“看,西南朱天,那是你母亲出生时的星象。”

小狐狸伏在他膝头,不语。

昆仑的鹅雪,在那夜仿佛格外大一些,呼啸山风吹动了道士的袍角:“不要怨她,是我们的错啊……”

他眼中带着泪花,摸了摸小狐狸的头:“叫我一声外公……”

过了不知多久。

“外公。”小狐狸出了人言,“给我个名字吧。”

“洞玄知微,却也要叹人之渺小也。”道士满意地笑了笑,闭眼之前,曼声轻叹。

“你便叫子微吧。”

楚璠回神时,早已眼泪汪汪,难受地比画着:“那么那么小的一只,小狐狸,被欺负得好惨呜呜呜……”

“唉,你非要看的,怎么又哭了。”子微揉她的鼻尖,“不许哭。”

“那个糖葫芦……还掉了。”楚璠已经语序错乱,哭得更厉害了。

子微低声闷笑:“你怎么总是注意到这些……边边角角的地方。”

楚璠抹眼泪,抱住他的腰身不放,脑袋在他的胸膛上乱蹭:“不一样的,呜呜呜,那是您……”

她顿了一下,后一句声音很小:“尝到的第一口甜啊……”

就和她第一次吃到的那个金丝糕一样。

子微不太在意,千年都过去,记忆也模糊不清,若不是因为楚璠好奇,他自己都快把这些东西给忘了。

“好了,能休息了吗?”子微把她抱回卧房,让她靠在里侧,又叮嘱一番,“不许偷跑。”

楚璠抱着他,摸到肩胛处紧实流畅的肌肉,又想想刚看到的小狐狸,总觉得恍然大梦一场似的,都要怀疑那些的真实性。

“小狐狸……”她小声低语,手滑入子微的腰腹,摸上隆起的肌肉,轻轻一滑,“疼不疼?”

子微抓住她的手,喉结滚动:“不记得了。”

“子微……”她又叫了一声。

男人抬起她的下巴,轻咬一口,楚璠吃痛地低吟一声,又听到他沉着嗓音说:“再叫……再叫就让你生一个小狐狸。”

楚璠下意识摸了摸小腹,然后羞红着脸:“还没有。”

“你还要让我等多久?”子微掐住她的腰,在小腹上按了一按,“也长了不少肉……怎么脑袋裏面就不见长呢。”

楚璠觉得自己被小小羞辱了一下,她摸摸自己烫红的脸:“这也不能是我一人的问题吧!”

子微被气笑了:“你觉得是我有问题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