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 兄长(2 / 2)

与狐说 萝卜药丸了 19837 字 3个月前

子微停下演示,在一旁指导:“剑是有意识的,你要思考,自己是为何执剑。先控制真气,游移心脉,再到神庭,用意念和剑交流。”

楚璠第一次正儿八经学剑,要达到人剑共通,还是太难了。

子微上前,从背后环着她,轻轻握住了楚璠的手背,些许剑意神念从他的指尖流出,温热的气息渗透进来,楚璠指尖一颤。

青竹剑是刚削的,材质很差,可被子微一握,马上就涌流出不同寻常的银光,散出斑斓美丽的幽幽蓝火。

鲜亮明澈,映得他眉眼通透。

好像他手中不是剑,不是兵器,是连接苍生的信物,是万物生长的起始。

楚璠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剑意,锋锐无比,又淡然柔和。

两种交错的意念,竟完美融合在一起。

原来这就是子微道长的剑意,楚璠下意识看向他的手指,修长白皙,散出高洁浩瀚的灵气。她实在很难移开视线。

背后靠着他的胸膛,热度源源不断侵扰,楚璠有点紧张,不过很快,子微就退开了。

楚璠的手上恍然还残存着刚才的热度,她受益匪浅,牵了一丝神念,剑尖颤颤起鸣,最终漾起清光,稳稳停靠在空中。

青竹剑颤颤巍巍,流转的微光也断断续续,但至少,已经有了剑意的雏形。

子微一笑:“做得不错。”

楚璠握住剑柄,继续按着子微方才所教的剑式挥舞,外衣已经被扔在了地上,她一点都不觉得冷了。

就这样,不止不休,一直练到夕阳西下,直到最后一道橘光也掖进了云层里,天色渐渐暗淡。

她浑身是汗,力竭的最后一秒,把竹剑往地上一插,然后整个人后仰,脱力一般瘫倒在雪地上。

子微在她身旁坐下,问:“觉得如何?”

楚璠平复呼吸,无声地点了点头。

休憩片刻,子微道:“回去吧。”

躺在雪地上的女子没有回话,她睁开眼睛,望向天幕,发丝淌在霜雪之上,眉眼清澈。

“你还未筑基,肉体凡胎,再躺着是会得病的。”子微又劝。

楚璠撑肘起身,望向天幕的视线却没有移开,她突然轻声问:“子微道长,您知道荧惑的传言吗?”

子微好好看了她一会儿,回应道:“大都是人君无能的借口,凡间流传的谣言,问这个干什么?”

“他们说,阿兄出生的时候,荧惑守宿,三连一线,是妖象,是灾星。”

子微皱眉:“不要信这个。”

“我没有信过。”楚璠站起来,拍拍膝盖上的雪,“我从未觉得阿兄是灾星。”

子微沉默了一下:“那你问我做什么?”

楚璠一怔,有些不好意思道:“就是想问问您,想知道您是怎么想的。”

因为子微给人的感觉,淡漠超然,总是正确的。

子微温声失笑,他收剑入鞘,颇为自然地牵过她的右手:“也罢,回去吧。”

楚璠和他并排行走,夜幕降临,小路漆黑。

她突然掏出了那盏灯笼,掐出一个火诀,光亮顿时变大,像是要炸开。楚璠把它抱在怀里,像一个行走的小橘子,圆滚滚的。

小姑娘伸出手臂,照着前路雪地。

“你竟还留着。”子微觉得有趣。

“我喜欢灯火。”楚璠踩着自己的影子,小声道,“可我是被灵气讨厌的人,以前从未奢望过,自己能发出萤烛之光。”

从未奢望过。

子微很不喜欢她自厌的模样。

“楚璠。”他头一次直接叫了她的名字。

楚璠有些紧张:“啊?”

她抬起头,恰好对上子微清淡的眼眸,那里倒映着雪光和月色,比深渊更沉,比山海更静。

子微看楚璠出神,略一弓身,轻轻点了一下她的手臂。

九重鸳花瞬间缠绕生长,藤蔓攀附而起,把二人的手臂包裹在一起,又继续展开洁白柔软的花瓣,鲜活得连叶脉线条都清晰可见。

只见无数光晕以楚璠为中心向四周蔓延,大片大片的蓝白清光,乍泄出浪潮一般的绚丽色彩。

与皓月争辉,与天地同色。

楚璠满眼震惊。

周围如同白昼,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,下一刻,就听见子微笃定温和的声音,淡淡的,回荡在耳侧。

“这样的话,你便不止有萤烛之光了。”

连风雪声都震荡不休。

两个人的手绞在了一起,楚璠扯了扯和子微捆在一起的胳膊。

“咝”——有点疼,还扯不动。

她只能用另一只手揣着小灯笼,脑中充斥着巨大的错愕,错愕之余又有一刹那突生的混沌,仿佛那细长的花蕊尖儿,鈎子似的,在她心裏挠了一挠。

楚璠低头一看,自己浑身都裹着盈盈的蓝泽,像被浇了一层蜜,更像是一颗坠在深林山脉里的星子。

她颇不好意思地想,幸好昆仑山上人烟稀少。

这可太丢人了。

她不喜欢一眼就被瞧到。

楚璠面色通红,微甩甩手:“您……您快把我给熄了吧。”

她以为自己是什么呢,一吹就灭。

子微牵着她的手,忍住笑意:“它刚刚开花,你这么嫌弃,鸳花会难过的。”

楚璠低头,看着仿佛透明的半只手臂,上面的鸳花枝叶熠熠生辉,依偎一般蹭着子微的手指摩挲。

它是子微的伴生仙草,却阴错阳差和她有了血肉相连的感觉。

“它好漂亮。”她的声音含着惊叹。

楚璠小声说:“我以前都不知道,它可以这么漂亮。”

以往,鸳花除了让她更适应仙山的灵气之外,更多时候,像个死物。

子微牵着她往前走,微顿住脚步,又伸出另一只手,摸了摸楚璠的额头:“现在知道也不是很迟。”

不过一会儿,住所就到了。

快到子时,天色黑得更浓郁,周围也隐隐传来往常不可能存在的、细小的虫泣声。

这都是被辽阔的光影吸引而来的。

而昆仑的风雪,会让这些幼弱无知的生命,在这个深夜长逝。

所以子微缓缓拉开楚璠的手,吸走她腕臂上的灵气,缠绕的枝蔓没有了源头支撑,光芒岑寂,叶落凋零。

鸳花恹恹地低垂着,只剩下一点微弱清寒的光。

楚璠连忙微拢掌心,让它尽量不掉下去。

她顺道看了一眼子微,略显迟疑道:“道长……明天再见?”

子微没有移动,连视线都没有转移:“你先别走。”

楚璠顿住脚步,侧过身和他对视。

他挡着大半雪末和月光,长发顺着淌下来,垂落成柔软的幕布,音色非常沉静:“楚璠姑娘,月快满了。”

楚璠努力地仰起头,她看不清子微的神色,只能看到他耳上玉饰闪烁的光亮,很清透。

子微往前倾身,他离得很近很近,几乎要贴上来,却没有感受到呼吸的温度。

她突然想起,白天他说,一次不够的。

楚璠怔了一下,仔细琢磨“月快满了”这句话,反应过来后,没有多少思考的时间,一只手已经抬了起来,开始默默地朝衣襟移动。

果然,那种灼热的视线越来越深了。

楚璠突然站直身子,撩起二人身侧垂下的银发,接着又向上探,月光一下子铺开,她看到了子微露出的脸。

弧度优美的下颌,还有微垂的眼睫,切割的光影轻轻晃着,一半明一半暗。

子微见到楚璠这么失礼唐突的举动,并不生气,只是微微侧首,又向前靠了一下,姿态像是某种动物。

但是他看起来很清醒,没有什么攻击性,和昨天不太一样。

楚璠轻轻问,她不觉得害怕,只是好奇:“子微道长,半妖,都是这样的吗?”

“不止。”子微垂眼,长发遮住了神情,“你想知道更多吗?”

楚璠点点头。

子微好像轻笑了一下,他慢慢划破手臂,黑红色的血液顺着皮肤上的梵文流出来,滴落在她的掌心,比常人的黏稠很多。

九重鸳花瞬间抖擞枝蔓,变得血红无比,甚至带着有些污秽的黑色,纤细狰狞,不受控制地往旁边的雪地狠狠刺过去。

那边似乎传来了微弱痛苦的挣扎声。

楚璠被拽得差点倒下去,子微早有预料,弯腰把她捞住。

她呼吸急促,鸳花扎根进经脉,根系接着她的手臂和心脏,枝蔓却远远爬向雪中丛林,茎叶泛着紫红色,如活物一般呼吸起伏。

“咕咚”,“咕咚”。

吞咽的声音。

四周仿佛有薄雾聚集笼罩,温度渐渐变低。

一只雪兔被吸干了血,翻着白眼,四肢僵硬,潦草地瘫在地上。

欲望得到了满足,鸳花摆摆枝藤,又柔顺地钻回楚璠的手腕。

全身上下都涌起了别样的餍足感,让人害怕,又让人酥软。

“我吸食你的血液时,也是这种感觉。”子微体贴地回答了她心中的疑惑。

这感觉让楚璠沉默,让她惊讶,所以她愣在原地,一动不动。

“所以,如果鸳花在我这裏,它就一点都不漂亮了。”子微缓缓贴近她的耳侧,声音低得像是耳语,“但是你好像一直都没有被吓到……”

靠得太近,他再低低头,这姿势就要接近亲吻了。

雾非常浓厚,楚璠眼前一片蒙胧。

她一点都不觉得冷,掌心湿热,应该不是错觉,两条毛茸茸的长条软物,从她的脚腕划到腰间,微微勒紧,迫使她前倾。

力气不大,但是拉扯之间,她的下巴已经撞上了子微的胸膛。

有种不可描述的战栗感。

子微揽着她的背,轻轻往上抬。

楚璠的半边脸都埋在了他的肩上,耳畔传来的声线温柔:“看到了吗?”

很近,她看得非常清楚。

他生了尖牙,唇似鲜血,眼眸变成湛色,眉心的红痕逐渐变暗,浑身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幽诡之意。

他的手指更加修长尖锐,和长尾一起,牢牢掐着楚璠的腰。

“非人非妖,孱弱嗜血。”子微弯腰,在她耳旁低语,“这就是半妖。”

楚璠半边身子已经麻掉,她甚至觉得,那獠牙似乎已经扎破了她的侧颈。

楚璠捏着他的肩膀,手指用力:“那我也是半妖了。”

她能很清晰地感受到身旁的身子一僵。

子微睁着湛色的眼睛,侧过脸,一眨不眨地盯着她。

“那时候,鸳花寄生在我的身体上,突然让我有了可以适应灵气的力量。”楚璠仔细回想,直接说道,“那么十年前,我就已经是个非人非妖的怪物了。”

反正,他们都是一样的。

闻言,子微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,轻轻笑了笑。

他没有任何顾忌,直接咬上楚璠的脖子,鲜血冒出来,顺着下巴流向胸膛,还有更深的地方。

楚璠发出了很细的轻呼声。

他银发微荡,落在她的手背上,像是一撇凉凉的月影。但是他本人很热,身体很热。

楚璠觉得他们相缠的呼吸都快要烫起来了。

她不合时宜地开口:“明天吃烤兔子吧,我厨艺挺好的。”

子微吸血的动作顿住,过了好几息,倏地咬了一口她的耳垂。

楚璠猝不及防,他虽然没用全力,但是耳垂肉嫩,也是火辣辣地疼。

楚璠眼泪汪汪地看着他。

子微深深叹了一口气。

几条长尾从他袍下伸出,其中一条卷起雪地上的兔子,扔在门口。紧接着,子微又把她横抱起来,推开半掩的房门。

衫子斗篷散了一地,屋外狂风暴雪,灯笼被扔在地上,底下的穗子也跟着飘动。

长而雪白的尾巴,一下下绕着她的颈侧摇晃,楚璠鼻子里全都是清香的绒毛,身子热得不行。

月升,他只会更控制不住自己。

楚璠满脸是泪,心跳剧烈,忽然抱住了他,贴着他的胸膛,小声呢喃:“道长,停下来,求您了。”

子微低头吻着她的额,迷蒙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
楚璠控制不住,快|感几乎霎时便找到了出口,热血翻涌。

过了好久,还未停住。

楚璠又要哭了,低声道:“道长……”

“对不起。”子微吻着她的耳垂,握住她的手,一起放在柔软的小腹上,那里微微鼓起一小块。

“成结了……”子微看了她好一会儿,哑声道,“现在还没法儿结束。”

毕方下山一趟,除了给楚璠带些用具吃食,也打探了些消息。

百年前子微封印天魔之后,以蜀山为基,南海龙族为印,一左一右,相当于双重镇压,非常稳固,本不该这么早被他逃了。

龙族抵挡炽渊的魔物,算一算,也过了十几天了,可都是些小喽啰,连天魔的脸都没见着过。

天魔早年行事张狂无度,所过之处,无不是万木凋零、万骨枯朽,如今被镇压几百年,却也懂得潜伏于暗处休养生息了。

毕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茶楼的人胡侃,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,估摸还是和南海内乱一事有关,去了才能知道。

正好龙族昨日传来消息,已派使者来昆仑,届时倒可以好好问问。

临行前,他又打包了些女儿家爱吃的小东西,一股脑全装进储物袋里。

他先去了退寒居,没见到子微,而后又拿着东西去往楚璠所住的竹舍。

昆仑峰上接天穹,白昼过得很快,四周一片黑沉,唯有小径深处的竹舍里,透出一团赭红色的暖光。

他脚步一顿。

窗没关,往深处看,屏风上隐隐透出两个互相贴近的人影,娇小的那位,似乎一直在动,想把腰往上抬:“是卡住的……”

他还什么都没听清,一道印诀便劈头打了下来,眼前一片漆黑,毕方足足站了一炷香,才感到面前传来一阵微风。

子微站在他面前,道:“你来,是有什么事吗?”

他衣冠稍整,面容如雪,唇色略红,身后雪白狐尾环绕,风一吹,恍如月下琼花,簌簌落落。

毕方眼睛复明,见此后退一步,压下心中震惊,鞠躬施礼:“先生……”

这离上一次可没过多久吧……

他不敢多想,把手上的东西拿出来,示意道:“那姑娘还未辟谷,这是我下山买来的衣服和吃食。”

子微点点头,伸出手:“给我吧。”

他近日一直没有给毕方讲法施咒,见他神志清明,许久没露凶相,便夸赞道:“辛苦你了,做得很好。”

毕方挠挠头,不好意思地“嗯”了一声,默了会儿,又觉得待在这儿实在尴尬,便向他告辞。

回去的路上,毕方想,子微道长确实有些不一样了。

毕方为凶兽,生来便带着离火煞气,幼年时他控制不住自己,一出现,便时常带有火灾。那时人妖关系刚刚缓和,族里怕他遭旁人怨怼,便将他送来了昆仑。

子微心善,教导他清心法术,常年帮他压制离火。

他少时莽撞易怒,不太懂规矩,有次在正厅等了太久,不耐烦,直接进了子微道长闭关的洞府,一下子看到了许多封印的阵法。

而道长端坐在正中,身后伸出许多条狐尾,凌厉如长鞭,一下一下拍击墙壁,面容苍白,看起来痛苦非常。

那时他才知道,原来名震天下的子微道长,是仙妖之体。可他从不用妖法,为了压抑妖心,甚至不惜封印自己的修为。

毕方在心裏悄悄想,就像他厌恶自己体内的离火一样,先生应该也讨厌自己的出身血脉,讨厌身体里的妖魄。

即便是高贵的天山狐。

因为他从不主动在外人面前显露妖形。

以前从来未有过。

楚璠终于知道昨夜里为什么会那样了。

她缩在被子里,仿佛还存在着刚刚的触感。

他抱着她的腰,不让人躲。

太羞人了……

子微刚进门,便看见她光着身子缩在被子里,只露出半边肩颈和脑袋,脖颈白生生的,耳根后一片通红。

他垂目,把毕方送来的衣物和吃食放在桌上,轻咳了一声,道:“姑娘起来吧,得用些东西了。”

楚璠吸了吸鼻子,没有回头,瓮声道:“我不饿……”

这一天都没机会填肚子,又折腾了这么久,她怎么会不饿。可她就是不想起来,楚璠把自己裹成一个球,悲愤道:“道长先走吧。”

子微端着碗走到床沿坐下:“那我喂你?”

良久后,楚璠妥协了。

她露出一个脑袋,伸头看了一眼,瓷白碗里装着些碧粳粥,甜口的,上面撒了点金黄的桂花蜜,看起来暖热又清甜。

子微正要拿勺喂她,却发现楚璠眼眶突然一红,睫毛瞬间就沾了泪,一粒粒滚下来,鼻尖通红,神色迷茫又空洞。

“桂蜜粥,阿兄最喜欢吃了。”

楚璠坐在纱帘后,手握成拳,把头垂下去,肩膀战栗,极力忍耐着哭音,眼泪顺着尖瘦的下巴滴在床上,哭得沉默极了。

“你兄长会回来的。”子微略皱着眉,绕过肩头,缓缓抱住了她,放轻声音,“我向你保证,好吗?”

楚璠眼里又开始泛酸,这几日的漂泊孤寂沉沉压在心头,几乎找不到出口。

子微感觉肩膀上逐渐变得湿润,用手安抚着她的头,就着这个姿势,把她揽在怀里。

楚璠缩在他的胸膛上,一直都没有说话,只是不停地落泪。

一条狐尾悄然圈住她的手腕,茸茸的长毛摩挲腕侧的图腾,另外几条绕成圈,裹着她的肩背,有些痒,但更多的是暖。

在昆仑的冰天雪地里,唯一的暖。

她止住眼泪,下巴蹭在茸茸的狐尾上,说话带了沙哑的气音:“谢谢道长,麻烦道长了。”

“不麻烦。”

两个人都很安静,没有分开。

油灯未燃,舍内只剩些微薄的月光,还有环绕着的狐尾亮起的淡蓝光泽。

楚璠看了一会儿,默默用手指揉了一下细软的毛,小声说:“道长,我能问问您,还会长几条尾巴吗?”

子微有些讶然,顿了良久,楚璠都隐隐觉得这个问题是否过于冒犯了,她正不安时,耳边传来了他微哑的嗓音。

“共九尾,幼年断一尾,百年前与天魔大战时,也断一尾。”他咳了一声,缓缓道,“昨日取你元阴,被天魔断掉的一尾,已经长起来了。”

现在只有八条呢。

“那是不是,还能再长一条?”楚璠不知为何,觉得有些期待。

子微摸了摸她的头发,笑道:“不能了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因为那一条,幼年出生时就被母亲斩断,还未有过灵气,不能恢复的。”

楚璠一下子愣住,沉默着,不知道说什么才好。

她偏过脸,感受着子微身上传来的热度,忍了很长时间,才低声道:“您的母亲……”

“已经去世了。”

楚璠心中一跳,由衷地觉得自己不会聊天,便又沉默了。

“千年前,十四州是有仙人的。”子微略略捏紧她的肩膀,低叹道,“那时妖主残暴,仙妖两族势同水火,战争不休,母亲为仙道中人,遭了暗算,身负重伤,无奈闯入昆仑,被父亲救了。”

“父亲帮她躲避追杀的人,隐瞒了妖族的身份,伴她左右。”

可带着秘密和欺骗的爱情,注定走不到最后。

他声音轻缓,眼中却已经泛起了阴郁的暗潮:“父亲隐姓埋名前其实也是一方大妖,手下亡魂无数。”

这是苏霜最不能接受的,即使他在她面前温雅谦虚、强大内敛。

她被当作下一代仙道魁首培养,长辈日日夜夜给她灌输“恶妖”理念,她根本不能容忍自己生出了个半妖。

子微一出生便有记忆,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苏霜厌恶愤恨的目光。

他总会想起很多东西。

想到染血的剑,给他断尾的母亲;想到为了救他,露出妖相,嘶鸣长啸的父亲。

最后他们都死了。

原来妖主早就知道苏霜产子,潜伏已久,就等着在她虚弱之时一举进攻。妖修屠城之时,血流成河,苏霜负隅顽抗,在死之前,也不肯向爱人投去最后一眼。

他永远温文尔雅的父亲,把他藏进洞穴后,几乎是献祭神魂,战了三天三夜,才将妖主头颅绞下。

自此一战后,十四州再无仙人,也再无嗜血恶妖。

他也再无父母。

室内很静,两人呼吸轻缓。

“子微道长。”楚璠突然出声。

他微垂双目,看见楚璠用手摸了摸那几条狐尾,而后抱了两条在怀里,声音温柔:“我幼年在皇城,而后又和阿兄一起随流民逃亡,最后去了蜀山,明白了许多事情。”

“有些人,即使她有诸多苦衷,也不能被称作是血亲的。”她轻轻亲了一口尾巴尖,看着它们,有点怜惜道,“而您,不管是血脉还是尾巴,都是没有错的。”

子微揽住她的手颤了一下,竟不知是因为她说的话,还是因为她落在尾尖的一个吻。

楚璠拿起桌上的桂蜜粥,先是自己尝了一口:“其实阿兄已经不爱吃这个了,我们流亡在外的时候,正临饥荒,差点饿死在半路上……”

她有些好笑道:“阿兄可能是饿怕了,蜀山明明功法无数,他第一个学的竟是辟谷,从此,就再没吃过东西了。”

桂蜜粥放得有些凉,她沿着碗边小含一口,在舌尖滚了一圈,才咽进肚子里,带着微微的甜,依然是记忆中的味道。

楚璠挖了一勺,凑到他嘴边,小心翼翼地问:“我也喜欢吃这个,其实是喜欢吃甜,特别是心裏难受的时候。”

“道长要不要试试?”

子微没有说话。

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唇上。

她刚饮了一口粥,唇部饱满柔软,嫣红熟烂,嘴角正巧沾着一粒桂花,说话时舌尖粉|嫩,看起来香甜可口。

要不要试试?

他得试试。

子微俯身吻上去,微微张口,含住了她的唇,包括那粒小桂花,尝了一口的蜜意。

没过多久,他便收了回来,看着楚璠微愣的脸,笑道:“很甜,我很喜欢。”

楚璠觉得这一夜都要睡不好了。

床铺不算太大,她略微一动,就能碰到他的身体。有时是腿,有时是胸膛,更多时候是尾巴。

那些尾巴慢慢游移过来,缠在她的脚腕上——温热的,像今晚他吻过来的唇,干燥柔软,缱绻又温柔,带着清香。

现在这股香还挥之不去。

楚璠呼吸莫名沉重了些,觉得喉咙有些干涩。

过了很久,直到月上眉梢,她才缓缓睡去。

清晨,子微醒时床上是空的。他体内的仙骨封印已经渐渐褪去,这段时间会格外嗜睡一些。

摸上微痒的头顶,发丝清凉,有什么温软的东西探出来。他穿衣起身,面无表情地把钻发而出的狐耳给压了回去。

楚璠坐在石桌旁,侧对着他,手里拿着些月白丝线,指尖纤细,快速地交缠编织着。

“楚璠?”

他走近了,能看见日光打在她的脸上,镀着一层金边似的,连腮上的绒毛都纤毫毕见,像一团暖融融的云彩。

楚璠闻声,朝他看了一眼,把手里的东西举起来,浅笑道:“剑穗,给昆仑剑做的,道长觉得好看吗?”

月白穗子在她手里晃晃荡荡,更衬得指如青葱,嫩白莹润,子微只稍瞥两眼,便敛了睫,含笑点头:“好看的。”

楚璠自个儿又细细看了一遍:“阿兄喜欢轸穗,我每年都要帮白泽编一个,技艺应该是不错的。”

子微接过剑穗,将它系在剑柄之上,昆仑剑身细长,通体淡蓝,上面纹白珠桂枝,优雅非常。

“你抱着它,别人若问起你,便说是我的侍剑者。”他又把剑递给她,提醒道,“千万别忘了拿。”

楚璠“嗯”了一声,有些羞愧道:“好的。”

昆仑有客来,子微让她先行用饭。

他出门后,收起狐尾,双手笼于袖中,眼睛微合,睁开时发色便成了墨色,青白衣衫由浅及深,像是水墨画般层层晕开。

来者一男一女。

女子白纱覆面,眼角覆着些许湛蓝鳞片,眼眸深邃,衣饰皆缀珍珠,腰挂长鞭,体态轻盈优雅。男子高大魁梧,一直跟随在她身后。

见到子微时,女子面容略带惊讶与欣喜:“原来轩辕族说子微先生出世,竟是真的。”

子微略施鞠礼:“龙女远道而来,辛苦。”

龙女连忙鞠躬,一时情起,眼泪滚落下来,姿态楚楚可怜:“先生不知,天魔一事确实是因我们南海而起。鲛族想要夺权,双方交战起来,镇守天魔的龙珠便被趁乱偷走了。”

子微皱了皱眉,淡声道:“有内应,或有歹人。”

他施的咒印,自己最熟悉不过,只要沾一丝魔气,龙珠便会启动大阵,怎可能会被悄然偷走。

不是天魔强行突破,那便只能是南海修士把他给放了出来。

龙女抹了抹泪,有些尴尬道:“确实如此……所以族中派我来,是想恳请子微道长,再次镇压天魔。”

子微淡淡扫了她一眼,道:“你们这些年来,又懈怠了。”

龙女不语。放眼十四州内,不论是不周方诸,还是轩辕蜀山,皆有后继能人,只有他们龙族,内乱不休,甚至连地盘都快保不住了。

龙女俯身,音调楚楚:“静姝求求先生。”

子微后退一步,语气更冷了些:“明日启程,我会跟在你们身后。龙女,不必如此。”

静姝跪在地上,却依然久久不动。

室内一片沉默。

毕方在旁边冒着冷汗,天下谁人不知,南海公主曾求过子微共结道侣,只是被他拒绝,现在场景如此尴尬,这该怎么办?

偏偏这时候,楚璠又出来了。

她抱着剑,从门缝里冒出了一个头,看了看子微,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女子。

楚璠手里提着一只兔子,刚烤好的,表皮焦脆,肉质鲜嫩,昆仑没有什么香草调料,她只撒了点盐巴和孜然。

她打破了沉默:“这雪兔小,来了客人,可能不够分。”

楚璠踩着阶梯跑下来,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塞给毕方:“你长得最矮,你吃。”

“谁矮了!”毕方气急败坏地瞪大眼睛。

又想着子微和静姝在这儿站着,他忍气吞声地接过兔子,跟她挤眉弄眼,小声训道:“你出来干吗,快回屋里去。”

楚璠没理他。

她走上前,观察了下子微的脸色,斟酌一番,过去把静姝给扶起来,安慰道:“姑娘莫要担心,子微道长已经答应去平乱了。”

龙女瞥了一眼她脖颈上的红痕牙印,垂目哽咽着:“谢谢姑娘。”

毕方乐得差点笑出来。

子微顿了会儿,轻声道:“楚璠,你过来。”

楚璠想了想,放下美人纤细的手臂,依言退至他身后:“道长……”

“不要乱跑。”

楚璠摸了摸昆仑剑上的穗子,低低应声:“哦。”

子微无奈:“没有凶你。”

楚璠看了眼静姝龙女,小声道:“阿兄说过,也不能凶别的女孩子的。”

子微更加无奈,竟跟她说了一句:“你见过你阿兄跟别的女孩子说话吗?”

楚璠挠挠头:“好像也没有。”

子微暗叹,放缓了声音:“回去收拾一下,明日要启程,今夜早睡。”

楚璠讶然又惊喜,问道:“这么快?”

最后,子微轻声开口:“有人已经等不及了。”

子微看了她一会儿,扫过楚璠腰上的长剑,略一沉心,便转身走了。

毕方跟在后头,手里提着烤兔子,上面还嗞嗞冒油,焦黄色鲜香扑鼻,他不免嘴馋,哪料到刚准备咬一口,前面的影子就停了下来。

毕方险些撞上去。

他刹住脚步,好不容易站稳,在沉默的氛围中,看了眼兔子,又看着子微的背影,试探道:“先生,您要吃吗?”

子微转过身,低头看向那只兔子,没什么情绪:“既然是她给你的,便自己吃吧。”

毕方不敢当着他的面啃,把手一背,笑道:“好嘛,我先替您尝尝毒。”

子微笼袖站在一侧,眉眼似有笑意:“你回去吧。”

毕方迟疑抬头:“您要去哪儿呢?”

“我还有点事情做。”子微的目光落在窗后灯笼上,又嘱咐说,“你照看着她,让她过会儿来找我,别和静姝起冲突。”

毕方觉得无所谓,耸耸肩:“楚璠姑娘哪有胆子和龙女起冲突。再说了,她软绵绵的,又是个凡人,静姝可高傲了,没脸跟她吵吧。”

子微闭目凝神,音调淡淡:“你去就是了,莫要多舌。”

“好吧好吧。”毕方撕了块兔腿咬在嘴裏,悠悠转身,“看在肉的份儿上。”

楚璠原先是跟在他们身后走,突然被一女声唤住,原来是龙女跟在她后面,细声问道:“姑娘叫什么名字?”

她有问必答,自然是停住步子,望了一眼前面的子微,又回头悄声说:“你要干什么?”

原以为是个笨妹妹,没想到也是有点防备心在的,龙女静姝轻咳了两声,笑道:“姑娘莫要多想,我只是想问一些东西。”

楚璠随意应着话:“嗯?”

静姝仔细看了看她的脸,特别是那双琥珀淡色的眼睛,细弯的眉目,然后视线又下移,盯住了她腰上的昆仑长剑。

剑柄上银纹复杂,桂珠环绕,荡出无形的厚重灵力。

最重要的是,昆仑剑上居然系了一个看似普普通通的穗子。

白穗精致,荡在剑身上,一下一下,给神剑添了一丝以往从来未有的灵动鲜活之气。

静姝曾经在某人的剑上看过一模一样的穗子。

她垂眸,长睫之下的眼神逐渐冰冷:“蜀山剑修,姓楚名瑜,姑娘可曾见过?”

楚璠后退一步,警惕之意非常明显:“你为何唤我阿兄名姓?”

她牢牢盯紧龙女。

岂料静姝还没有什么动作,她身后的男人已经提刀迎了上来,快如闪电,诡异的弯刀泛起红光,直直砍向楚璠的腰侧。

这刀带着极为凌厉的煞气,触一下怕是就要入体,楚璠拔剑出鞘,勉强挡了一击,已经被冲击波震得连连后退。

静姝在后面大喊:“阿宴!谁让你动了,给我回来!”

阿宴顿了顿身影,脚步一刹,可他修的法诀极凶极恶,断没有收势的道理,刀身血芒乍起,已经不受控制地到了楚璠眼前。

静姝挥鞭卷上男子的刀,可他速度太猛,银鞭与之滑擦而过,“噌噌”冒出电花,却没有卸去刀身多少力道。

刀尖绽着光,转眼已经离她一步之遥。

楚璠横起胳膊,昆仑剑银芒倾泻,在她手中“嗡嗡”作响,好似要脱手而去。

谁知,兵刃还未开始交错,“当啷”一声,那男人手里的刀,就被打落了。

和刀一齐落在地上的,是一根骨头。

毕方站在楚璠身前,略一弯唇,笑眯眯道:“我说龙女,这么多年没见,你越活越回去了啊。”

他拈着最后一根骨头,拿在手里玩:“你以前可不会仗势欺人,以强欺弱啊。”

静姝愤愤收回银鞭,她呼吸起伏剧烈,显然是到了气头上,朝男人高斥道:“阿宴!我有给你指令伤人吗?”

黑衣男人弯腰捡起刀,又紧紧握住,突然单膝跪在地上,正对着龙女俯首:“公主,那个楚瑜,明明就是鲛人族发起战争的攻手!”

他几乎咬牙切齿,语气带有明显的恨意。

楚璠愣愣地看着他们,她的手背被刀风剐伤,鲜血顺着指尖往下冒,她没意识到痛,只是睁大了眼,不可置信地问道:“什么发起战争……我阿兄,他怎么了?”

毕方察觉到不对,“咝”了一声,连忙拍一拍手,扇着翅膀飞到她面前:“你快把血擦一擦,哎呀,可浪费了。”

他这极刻意的转移话题显然没什么用处和结果。

静姝回身望她,淡淡问道:“他联合鲛人强抢我龙族不老药,你知道吗?”

楚璠当然不知道。

她待在楚瑜给她划定的一小方天地里,除了每月被取一些血,几乎什么都不用担心,也什么都不需要知道。

至少楚瑜是这么觉得的。妹妹就该活在他的羽翼下,当他一个人的菟丝花。

楚璠声音有些发抖:“我不知道。”

静姝手指搭在白玉鞭柄上,深深看了她一眼:“鲛人骗了他,龙族的不老药是假的。”

“所以呢?”

静姝略带着些怜惜道:“龙族的不老药,早被天魔抢去了。”

楚璠愣在原地。

静姝仰起脖颈,姿态傲气凌人:“优胜劣汰,成王败寇罢了,楚瑜是出类拔萃,天资卓绝。此番技不如人,我们龙族不会多追究夺宝之事。”

静姝颔首,示意黑衣男子站起来。

阿宴把刀往地上重重一戳,以此借力,走到静姝的身后,他脊背微偻,面容偏冷峻,有一道长疤竟然沿着额头贯入眼角。

看起来凶狠又狰狞。

毕方乐了,细“啧”一声:“我说,南海二公主,你以前不都喜欢白面薄皮的吗,怎么,如今又喜新厌旧,换口味儿了?”

黑衣男人眉头一皱,手上的刀一拧,竟又有攻击人的势头。

毕方下意识拦在楚璠身前,身后的羽翅嘲讽一般抖了抖,他弯着唇,笑嘻嘻道:“也不怎么听你的话啊。”

静姝先是看了男人一眼,又勾起嘴角,“嗤”了一声,回呛道:“毕方鸟,这么多年了,你还是不长个子?”

她比了一个手势:“依然这么矮。”

毕方挥起拳头:“喂!你在先生面前做小伏低,在我们面前就换了一副面孔,呵,这是你上山求人的方式吗?”

“不过是子微的门生,你把自己和先生比,岂不可笑。”

毕方笑意更浓:“怎么,百年前先生只选了我侍奉左右,你是不是很生气啊?呀,现在还在为这件事情斤斤计较呢。”

子微当年闭关隐居时,身边连一个弟子都没有,多少人抢着把子弟送到昆仑,谁能料到竟是排不上号的毕方得了青眼。

众人不服,他只往天下抛了个轻飘飘的理由,说是和轩辕族有缘。

真是可笑。

静姝怒气冲冲,眼里堪可冒火,满脑子想的都是把那只鸟的毛给拔光。

下一刻,静姝紧攥鞭子的手被微微一拢,阿宴站在离她不过两寸的位置,轻声劝道:“公主……”

静姝甩开他的手臂,皱眉道:“你别管我!”

男人身材修长,比静姝高了不少,却弓背低头,姿态甚低,连低哑的嗓音都像一头灰扑扑的狼。

“不要为了别的男人生气。”他语气低微。

“你身上都打了我的奴印,倒是还来管上本宫了。”静姝扬唇一笑,目露讥色,“你算个什么东西,方才谁让你动了?”

不过是长姐拿来牵制她的人,还处心积虑地讨她欢心,摆出一副受伤神色,让静姝看着就觉得恶心。

毕方看着男人不离身的刀,好好打量了一下,饶有兴致道:“这不是南海倾尽资源培养的那位皇天嘛,怎么,二公主不喜欢啊?”

龙族向来是母系社会,培养一个男人,说出去简直是笑话,毕方显然也是抓住了这一点,就是为了硌硬静姝。

静姝冷笑一声。

“别以为你是轩辕少主就可以随便挑衅本宫。”她长鞭一扬,在空中甩了一个利落的声响,回敬道,“这么多年也没长点本事,是不是连喷火都快落下了?”

毕方顶顶腮帮子,呵呵一笑:“怎么,要比试一番?”

妖族当真经不起语言调戏,这两个又是顶尖的骄傲,一点儿都不肯服软,真是快化作原身咬起来了。

楚璠抿紧唇,上前一步,揪了揪毕方的翅膀,蹦出几个字:“别打架。”

毕方仰起的脖子乍然一缩。

倒不是听劝,可前面先生才吩咐过,他如若再冲动,先生肯定又要失望了。毕方想了想,输赢嘛,也不在这一时,犯不着意气用事。

毕方整整衣襟,把翅膀从楚璠的手里捞回来,长长哼了一口气:“如今事态紧急,我不跟你计较。”

静姝一脸不屑,转过头:“切。”

她也微微清醒了。

她上山是来求人的,不能太放纵,静姝转身走到黑衣男人身边,踢了踢他的小腿:“跟我去屋里。”

男人提起刀,沉默地跟在她身后。

毕方叉着腰,等到静姝和那个叫阿宴的男人走得不见影子,才转身对着楚璠道:“走吧,去见先生。”

他过了会儿才发现楚璠没跟上来。

毕方又转回去,凑过去一个脑袋:“你还不走吗?”

楚璠脸上荡开一阵茫然,心裏乱得很:“我想再去问问龙女……”

毕方抓住她的手臂:“你疯了吧,没看那个叫阿宴的恨不得直接杀了你吗?”

楚璠挣开他的手,在雪地上走来走去,自顾自念道:“我知道,所以我不是乖乖待在你后面什么都没做吗?可他为什么要瞒着我,什么都不告诉我,为什么,为什么!”

都说了你那个兄长不是好东西了。

毕方心裏是这么想的,可他不敢明着说出来,因为楚璠此刻实在是很不对劲。

这人真奇怪,一提起那个兄长,情绪就颇为激烈。

楚璠手臂颤抖,呼吸变得急促,眼眶止不住开始泛红:“为何什么都不告诉我……”

毕方在一旁看着,吓了一跳:“喂,你别在我面前哭啊。”

他可不会哄姑娘。

他好说歹说地劝:“我带你去见先生,你到他面前哭嘛。”

楚璠眼睛红红,忽地站直身子:“我没有哭!”

“好好好,你没哭。”

楚璠和他对视几息,好半晌才缓过来,她鼻音略重,垂下了头,轻声说:“对不起。”

“怕了你了,别跟我道歉啊。”

楚璠垂着眼睛,语调轻浅:“道长去哪儿了,找我有什么事情吗?”

毕方迟疑道:“退寒居吧,他身上枷锁封印虽然散去不少,可也没有恢复到全盛时期,天魔来势汹汹的,先生要思考应对之策。”

“他方才喊我过去,也是怕静姝和你起冲突,没想到果然打起来了。”毕方拧着眉训斥她,“打不过就跑,刀都快架脖子了上你都不带动的,怪不得先生那么操心。”

楚璠抱着昆仑剑,手臂微缩,越攥越紧。

几息后,她抬起眼帘,轻声道:“刚刚谢谢你,至于道长,我就先不去打扰他了,反正吸血也是晚上的事情。”

毕方摸不着头脑:“那你要一个人干什么啊?”

“回去练剑。”她没磨蹭,转身跑得很利落。

毕方愣在原地,好一会儿才感叹道:“这么用功的啊。”

楚璠练了一整天的剑,等到胳膊都直不起来,才回了房间。

她脱力地坐在椅子上,困极了,下巴磕着剑鞘,折枝纹冰冰凉凉的,就那么一下一下轻点,触感非常真实。

太弱了,她心裏想,自己还是太弱了。

这怪不了别人。

从小到大,她都是被保护的那个。

国破之后,楚瑜从尊贵的皇子变成流民,像是从天上跌进泥底,受辱都变成了最不值一提的东西,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情。

那时外面阴雨绵绵,又夹杂瘟疫,老鼠在寂静的夜里窸窣窜动,满城都是腐臭的味道,他们躲进破庙里,连脸都不敢露。

可没想到,就这样也躲不过。

衣衫褴褛、面容灰败的男人们,都窝藏在一个地方,天是暗的,房檐在漏水,贪婪和邪恶开始慢慢滋长。

小孩儿和女人很少,不知道为什么就死在了路上。

长久的饥饿和黑暗,会让人变成阴森可怖的怪物,两个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小孩子,是最可欺的对象。

那些人眼睛里闪着猩红的冷芒,他们疯了一般冲过来,连笑容都是狰狞的。

枯瘦的手张牙舞爪,像饿鬼,人性在此刻被诠释得淋漓尽致。缂丝轻绸制成的衣物被扯乱,他们更加兴奋,嘶着喉咙低声笑——

“是个有钱人啊!”

“以前这些贵族少爷,不是最喜欢把我们当狗使唤吗?哈哈哈哈,现在还不是要跟我们一样吃虫子,快,快掏掏他的衣服,说不定还有吃的。”

楚瑜身上还有未愈合的箭伤,连反抗都不能,他抱着楚璠缩在墙角,死都不松手,那些人踢打的动作便更加放肆。

他额头渗出了大颗汗珠,牙齿紧咬,没有呼喊,更没有挣扎。

一脚一脚的,不停歇,力道也极重,她数不清楚瑜挨了多少下,只记得他颤抖的身子,还有其他人张狂的笑。

楚璠吓得瑟瑟发抖,耳畔萦绕着粗重的喘息,她浑身直颤,无声流泪,又被楚瑜用手掌遮住脸。

他牙关处含着血:“璠璠,别出声。”

楚瑜低着头,唇角的血液不受控制地流出来,落在楚璠身上,甚至连她的耳侧、脖颈,都沾满了血沫。

楚璠的视线一片血红,却不是自己的血。她害怕,却更难过,她想翻过身替阿兄挨这些打。

楚瑜根本没让她动,甚至捂住她的眼睛,贴近楚璠耳朵,嘶哑得接近无声:“别让他们知道你是个姑娘。”

女子会承受这个世界最大的恶意。

楚璠又无声流了一串泪。

他从前是金枝玉叶、锦绣高贵的皇子,如今在乞丐手下苟延残喘,差点连命都没了。

楚璠哭得双眼血红,脸上抹的泥巴被眼泪化开,冲出一道道狼藉惨白的痕迹,她无声嘶喊,口型说的是:“阿兄,阿兄。”

楚瑜牵起嘴角,几乎是用尽全力,把她的脸埋在自己的肩膀里。

他们抱作一团,蜷缩地贴着,几乎连血肉都黏在一块儿。

直到最后,众人挑挑拣拣地翻找,才发现他们当真一无所有。

乞丐们大失所望,骂道:“看着细皮嫩肉的,一点油水都没有。”

走前还不忘狠狠踢楚瑜一脚:“狗东西,浪费俺们时间。”

过了很久,外面的雨还在落。

“滴滴答”,“滴滴答”。

楚璠屏住呼吸,手臂慢慢移动,顺着他的脊背往上摸。

湿漉漉的触感,黏稠温热,她抬头一看,满手刺目的血,和外面檐雨的节奏一致,一滴滴往下淌。

楚璠在哆嗦,脸颊上全是泪水。

消瘦修长的手指,颤颤巍巍抬起来,轻轻擦过她的脸。

楚璠也抬起胳膊,然后用手指触碰楚瑜带紫的眉骨,嗓子像是有一把刀在割:“阿兄。”

楚瑜把嘴裏的血咽进去,指尖贴在她的脸颊上蹭了蹭,又强忍着,露出一丝安慰的笑:“不疼的。”

又惊醒了,凄凄夜色下,楚璠脸色惨白,汗水浸透衣衫。

她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,还没有缓过来,视线透着一股蒙胧的红。

踉跄起身,快步推开门,一大股冷风灌进来,她头脑骤然清醒,看了一眼天色,外面雾蒙蒙的,不知道是什么时辰。

楚璠回头,到处找灯笼。

她怕自己赶不上,子微还要取血。

哪还有时间伤春悲秋。

楚璠慌慌张张,神思都是错乱的,她踩到不知哪来的地毯上,不小心崴了脚,跌倒在床榻边上。

不想哭的,可是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。

她怎么也想不通,阿兄为什么要抢不老药。

修仙之人,所求无非是长生久视,全性葆真。可他区区二十五岁,已达到旁人难以企及的顶点,有着锦绣光辉的坦途。

他不需要这种东西。

楚璠隐隐明白,是谁需要这种东西。

她的心一点点下沉,呼吸粗重,放在床板的手有些发颤。心腔又开始一抽一抽地疼,在悸动,在翻涌。

楚璠仿佛回到十年前刚上蜀山之时,不能接受灵气,每一次呼吸,都像刀子割入喉咙,狠狠撕扯肺腑。

若阿兄是为了她才落入天魔手里的,她又该怎么原谅自己?

“吱呀”一声轻响,子微推门而入。

他一进来便看到楚璠伏在床上,肩膀颤抖,额上覆着一层冷汗,小脸惨白,乌瞳无光。

怎么一个不察,就又变成这副模样了?

“龙女跟你说了什么吗?”子微走近,轻皱着眉,缓声询问,“还是哪里不舒服?”

静姝生在母系社会,性格豪爽直白,虽然急躁,却不会刻意为难女子。

楚璠把脸埋进掌心裏,嗓子干哑:“不是龙女,也不怪其他人。”

子微弯腰,扶她起身,倾身捞过落在地板的乌发:“地上凉,先起来。”

楚璠拢起袖子,只露出半截指尖,剑被她抱在怀里,似乎眉睫都发寒。

子微伸手盖住她的手背,垂眼问她,直截了当:“瞒得过我吗?”

楚璠似乎僵住,在子微的注视下,默默把掌心摊开。

昆仑剑柄由霜银浇铸而成,本就不是她能掌控的,这么练了一天,磨得狠烈,指腹连着掌心的肉珠都泛红,隐隐渗血。

“我怎么跟你说的?”他看着那双柔软纤弱的手,声音比以往更清寂。

楚璠嗫嚅:“修炼之事,不可操之过急,若心志不坚,必伤其身,噬其苦,劳而无用,难进半分。”

“你记得倒清。”

在某些方面,楚璠很能认错,但是她不会改,像是矇着头一脑袋撞墙上,站起来也不会转弯,拍拍脑门,要继续撞。

想到这儿,子微有些无奈。

原以为自己会挨骂,没想到子微的声音冽冽传过来,只是略冷淡些:“昆仑剑若知道自己沾了你的血,估摸就不让你碰了。”

他坐下来,微垂脖颈,把视线拉到和楚璠同样的高度:“我若知道你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,说不定就不会教你剑招了。”

子微看着修长清瘦,实则腰肌窄实,身量宽阔,这么一压下来,更显得气势慑人。

楚璠呼吸一滞。

他凑得更近,睫毛长而密,微微一压,像是要扫到她的皮肤上。

子微伸手抱住了她:“你在害怕些什么?”

楚璠彻底服输,她摇了摇头,虚弱道:“道长,我不明白。”

她说话时,微凉的嘴唇不小心擦过他的喉结,子微一顿,放缓了声音,问:“哪里不明白?”

楚璠继续摇头,却不出声。

“白天的事情也不准备告诉我吗?”子微低声询问。

楚璠垂下头:“您都知道……”

子微笑了笑,又靠近些许,从袖中拿出一个手绳,红色的线缀上银丝,扭成手环,戴在楚璠的腕上。

“这是什么?”

“你下次再遇到白天的事情,就对着它唤我的名字。”子微握住她的手,多看了几息,“这样,我也不用那么担心了。”

他白日没有出面,就是忙着炼化这个法器。

原是想要楚璠过去拿,没承想还是要亲自来塞给她。

袖子滑落,露出洁白的腕骨,还有内侧的一片花藤,红白交织,像半截枯梅。

楚璠怔怔看着,觉得自己就像棵枯萎的草。

他拍拍她的肩膀,语气轻缓:“你知道,为何鸳花会认你为主吗?”

楚璠把视线转在手腕上,直直盯着,扯出一个笑:“我也不明白。”

子微用手描了描鸳花的图腾,掌下肌肤细腻,他轻声道:“我那时控制不住妖魄,想把自己永远封印在昆仑山下。”

不想活着,没有生机,旁人来抢他的鸳花,说要救人,他想,那便拿去吧,后来也没有多追究。

只是没想到鸳花生了灵,还认了主。

“我想活着的。”楚璠低低笑了声,嗓音嘶哑,“可阿兄为我搜刮各路天材地宝,今天断了手,明天又断了腿。我当时想,那我还不如死了呢。”

不想活着,不如死了。

子微没有说话,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她腕侧的图纹,细嫩花丝由内向外绽开,纯白无瑕,蕊间一点淡蓝色。

慢慢地,狐尾移了过来,簇拥着那朵小花,和新开的花枝叠在一起,像是起舞,更似缠绵。

尾尖勾着花朵缠绕,绒毛扫过它的蕊,鸳花的花瓣开始一颤一颤地抖,蕴出淡淡的醉红。

子微问:“好看吗?”

她觉得自己像是那朵花,要被熏化了,也要被揉醉了,连思考都停滞混沌,只能由心道出:“很美。”

他笑了笑,把头凑到她的颈间,越靠越近,鼻尖贴着她的脖颈,气息很热,声音沉而喑哑:“楚璠?璠娘……我可以这么叫你吗?”

他抿住她的耳垂,狐尾继续揉弄她腕上的花瓣,花瓣在颤,她也在抖,将她整个人都融成了一摊水。

楚璠被他亲得很舒服,又有一种别样的罪恶感,她浑身软烂,骨头都似被揉碎了,听见他哑着嗓子说:“你知道吗,这才是真正的双修……独一无二的……我们之间的双修。”

他说完最后一个字,便吻了上来。

子微揽住她,用狐尾将她一层层裹住,把她藏在身躯下面,叼住她的命脉一般,舌尖探入她的嘴裏,尝到甜美的汁液。

她这个时候总是格外乖,舌尖磨蹭,他身上的清香味儿总是很浓,特别是这样交融时,又炽热,又浓烈。

狐狸味。

楚璠在心裏胡乱地想,这个道长有狐狸味儿。

子微握紧她的肩膀,慢慢放开她的唇,指尖隔着里衣揉弄,尾尖在她的身边徘徊。

“想要吗?”

楚璠眉梢软红,有一股痒从手腕流遍全身,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,默默闭上眼睛,睫根微颤。

子微靠过去,从她的腮亲到睫上,舔着她的睫毛,语气黏湿,还要问:“想要吗?”

楚璠抓着一条尾巴,用手握紧,不让它乱动。

她开始低喘,呜呜咽咽的,因为想憋着,每一声都又轻又细,像是软羽在搔弄着人心,更让男人热血沸腾。

子微最后问:“璠娘……想不想?”

楚璠用胳膊回拥住他,拿舌尖堵着他的嘴,流转了满嘴的松雪香。

别问了,想要的。

子微觉得她太瘦了,可能是来昆仑的路上太劳累,吃得少,腰肢纤细,肩背也瘦削,一臂就能抱住。

她缩在他的怀里,一汪暖玉一样,微微仰头,舌尖细细勾画他的唇舌。子微闭上眼,任由她动作。

氛围变得潮热,清透的雪香把楚璠的脑子都熏醉了。楚璠喘着气退出来,唇被磨蹭得湿红,拉出一条津液,长长的一道丝,流在下巴上。

这副样子,实在是糜烂极了。

子微眸间一暗,翻身把她压在下面,狐尾缓缓交缠,顺着她的胳膊小腿缠绕。

绒毛一寸寸扫过她的肌肤,越勒越紧,把她完完全全禁锢住了。楚璠睁开一双迷蒙的眼,泛着潮热的水汽,就这么望着他。

子微甚至想用力一点,再用力一点,用尾巴将她绕起来,圈成一个网。

直到楚璠看着他,目光似乎飘得很远,说了句:“道长为什么对我这么好?”

她从小到大,没经历多少善意,不懂为什么会有子微这样的人。对一个有所求、有所图的人,也可以这么好吗?

子微强忍欲望,舔弄她的脖颈,洇出一道湿漉漉的痕迹。

这姑娘还小呢。

不到二十岁的骨龄,还没长开,肌肤柔嫩,面皮也薄,不小心揉得用力点,就会泛出淡淡的红,人也懵懵懂懂的,什么都不知道。

笨笨的。

他声音低哑:“你猜是为什么?”

楚璠眼神空空,低喃:“您别让我猜,我猜不到的。”

她连阿兄都猜不透。

子微笑了,他心念一动,一条尾巴伸了过来,尾尖绒毛挠了挠她的鼻子:“你问我呢?”

细软的绒毛有股清冽干净的味道,她猝不及防被挠了一下,打了个小喷嚏,迷迷糊糊“嗯”了一声。

子微将她整个人按在床上,由上而下俯视她,眼中那圈蓝色的柔光,好像海一般波澜起伏。

狐尾缭绕在二人身侧,顺着床沿轻晃,然后垂落在她身上,姿态暧昧地摩挲着。

他垂下头,银发流泻如水,有些散在床铺上,更多的落在她的小腹大腿,铺了满身,又滑又凉。

楚璠颤了一下:“道长……”

子微喉结微滚:“别这么叫我。”

他俯下身子,宽大的偏衫突然落下,带着一股惑人的香,轻轻蒙上楚璠的脸。

“道长……”她的声音多了一份惊愕。

子微将脸贴近,靠在她的小腹上:“都说了别这么叫我。”

软桃一样,一吃就是满嘴的汁。

楚璠浑身都热,但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放松,做这种事情,好似飘在了云端,能忘记脑子里堵塞的闷意。

她满身是汗,将脸埋在掌心,尾巴又跟着缠过来,楚璠心中一急,直接将脸埋进了大尾巴的绒毛中。

子微失笑,尾巴传来丝丝缕缕的快|感,他哄道:“七情六欲,人之常情罢了,璠娘。”

楚璠声音细细小小,含糊不清道:“道长不要叫我璠娘。”

璠娘……这种称呼,实在是,暧昧极了。

会让她有种错觉。

“那叫你什么?”他嗓音滞闷,像是跌进了一团热酪糕里,软极了。

楚璠抱紧了他的腰身,摸到他腰腹处硬邦邦的肌肉,脑子里空荡荡的。

子微扶着她,战栗又充实的快|感沿着脊椎攀爬交织,他忍住剧烈的欢愉,去嗅她白而嫩的脖颈。

“你说,我可以叫你什么呢?”

楚璠嘴裏只有呜咽声,睫毛微湿,像是答不了话。

子微笑了笑,抬起她的下巴,眉心红痕微闪,有种蛊惑人心的味道:“不是你说,我们是有因果的吗?”

他衣衫没全褪,半露着矫健的肌肉纹理,银发如瀑披散,蓝眸中似乎有幽幽火光,山林精魅一般,惑人心智。

楚璠看着他的脸,只觉得魂都要没了,抽泣着说了句:“道长,您可以叫我璠璠……”

子微听她这么说,不知怎的,被惹得有些想笑。

楚璠听见他低沉的笑音,闷闷地传到她耳朵里,略一歪头,又将脸埋进床上铺着的尾巴里,耳根红红的,不说话。

“我若是叫你璠璠,”他压着她,轻咬着她的脖颈,吐息热热地熏出来,“那……实在是会多想。”

总觉得像在叫一个小孩子,但她可不就是小姑娘吗?

子微默默想,他们年纪确实相差甚远。

楚璠还是不说话,抱着他的尾巴把脸埋进去,连鬓发都湿了。

他的尾巴都能感受到女孩子的唇里在吐热气。

子微默了会儿,道:“这东西哪是给你这么用的……”

楚璠听不懂他意思似的,反而直接翻了个身,“呜”了一声,拿后背对着他。

子微俯身上去,手臂从她腰上掠过,温热的掌心握住肩头,又将她抱紧了一些。

楚璠已经意识昏昏。

最后,子微将她翻过身子,吻着她的眉心,声音低沉微哑:“璠璠,记得念咒语。”

楚璠沉沉睡过去之前,只觉得这个道长念她的名字时,声音真好听。

他们子夜出发,毕方特意从族中搞来了个飞天船舫,上面附着无数的机关阵法,牢不可破。

子微出来时,毕方连忙迎了上去,刚想问楚姑娘在哪儿,便在他怀里看到一个人影。

楚璠裹着厚厚的被子,连一丝肌肤都没露出来,子微将她牢牢抱在怀里,生怕被人看到了一样。

毕方嘴贱,没过脑子,问了一句:“楚姑娘?”

被子里好似有人动了一下,半梦半醒的,迷迷糊糊“嗯”了一声,听着娇憨可怜。

毕方一愣。

子微皱了皱眉,双臂下意识收紧,只给他留下个背影,稳稳踏空而上。他径直走向前,低语道:“龙女呢?”

毕方跟在他后面,心情难以言喻,回道:“龙女跟她的随从已经在上面等着了。”

“我出关一事,瞒得还好吗?”

毕方斩钉截铁:“除轩辕和龙族上层,绝无一丝泄露。”

子微又为飞舫施了一道隐印,还是有些担心。飞舫并不安全,甚至有些显眼,可南海距这裏有万里,没日没夜御剑而行,他们倒无所谓——

只楚璠怕是有些顶不住。

子微将楚璠放至里间,不过片刻便出来,和他们一道商讨些事宜。

静姝痛改前非,姿态端正了不少,主动说:“天魔素来忌惮先生,为保稳妥,我们可以轮流值守。”

子微笼袖而坐,点了点头:“天魔出世才十多天,力量定没有全然恢复,是不敢派本体前来的。”

他语气一转:“但仅是分身,你们也要小心一些,他一手幻术了得,擅长蛊惑人心,引起恶念。”

子微特意提醒了毕方一番,他尚年幼,体内又含离火,心智不坚,最容易被引诱。

静姝听着他温润的嗓音,在一旁想,或许他们这几个人对子微来说都是拖累,其实他最适合一人前行。

毕竟在她的记忆里,昆仑子微是没有弱点的。

龙族生性开放,以母为尊,她身为公主,有无数裙下之臣,每每夺取完男子的元阳,便觉得有些索然无味。

静姝从小崇尚力量,一眼就瞧上了名震天下的子微。

最后当然没成。

静姝生性高傲,幼时南海势大,从没想过会有人拒绝她,可子微拒绝她,又好像是理所应当的。

他从不与旁人有过多牵扯,天山狐通天命,所有因缘际会,都能巧妙避过。她之前一直觉得,子微是害怕情爱的。

静姝琢磨着,舫内的那个姑娘,怕是他的漏算。

她有些想笑。

子微早已走了,阿宴看她笑得比花还艳,觉得心烦,闷声开口:“公主,您还想着子微先生呢?”

静姝懒洋洋打了个哈欠,娇媚地瞥了他一眼:“我想什么?我在替子微道长可惜啊。”

看那姑娘的样子,子微道长千年元阳,怕是浪费了。

多可惜啊,都不知道该心疼谁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