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苍家嫡长女(1 / 2)

与君共乘风 九歌 5689 字 7天前

<p/><h3 class="center">一</h3>

阿琼,你若是男儿身该有多好。

阿茕不晓得自己究竟与白为霜抱在一起滚了多久,只知道她与白为霜一同落地的时候,白为霜像个没事人似的即刻爬了起来,反观她自己,全身酸痛手脚无力不说,腹部还疼得像是被人插了一把刀在里边不停地搅着。

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痛所吓倒的她,第一反应便是滚落途中有什么东西插入了她腹部,连忙伸手去摸自己腹部,却是一连摸了好几十回合都没摸出个所以然。

然后,她越发迷茫了,不知自己腹部的钝痛因何而来。

阿茕兀自低头沉思着,身后忽而有火光一闪,原来是白为霜擦亮了火折子。

阿茕这人没别的优点,最大的优点怕就是从不钻转牛角尖为难自己,既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的了,索性收敛心思从地上爬起,屁颠屁颠地跑去找正捡柴引火的白为霜。

她肚子虽仍旧疼,却不似前一阵那般厉害,已然平息不少,便自告奋勇去捡柴火。

她才转过身,就听白为霜用那毫无波澜起伏的声音道:“你可是受伤了?”

阿茕一愣,忙回过头道:“我也觉着我受伤了,偏生又不知自己究竟伤到了哪儿,大抵是滚下来的时候受了些内伤吧,可你又是如何瞧出来的?”

白为霜不答,只用一种看白痴眼神望着她。

阿茕仍是一脸茫然,白为霜受不了她这副蠢样,终于忍无可忍,道:“你脱了衣服自己看。”

换作平常,阿茕自不会放过这等好机会,趁机爬杆去调戏白为霜。

今日的她格外听话,白为霜话音才落,她便将外衫脱了下来,却见自己衣摆上一片殷红。

她又下意识往自己屁股上一摸,毫无疑惑,摸了一手的血,而后,整个人都惊呆了。

“怪不得我会肚子疼……”她越说神色越恍惚,“流了这么多血,这可怎么办呀,我该不会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吧……”越想越觉苦情,“明明我还这么年轻……都还没嫁……娶老婆。”

她又喃喃将娶老婆默念几遍,突然间眼睛一亮,两眼发自望向白为霜:“我想,我大抵是个傻的。”

阿茕向来疯癫,白为霜早就习以为常,一直沉默不语的他只用眼神回复她:算你有自知之明。

阿茕并非不知葵水与月信为何物,只是这货造访得太过突然,以至于让她措手不及。

已然弄清楚自己究竟“伤”在何处的阿茕顿时变了脸,比先前以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还要来得慌张。

不为别的,只因她知道,女子若是来了葵水,日后必将经历一番怎样的变化,她本是女儿身的秘密必然也藏不了多久。

白为霜本就不欲与阿茕有过多交谈,见她又愣住不说话,反倒乐得清闲,从火堆中挑出根烧得正旺的柴枝,又开始漫无目的地四处打量着。

阿茕犹自沉浸在来葵水的悲痛中。

所幸她这人没别的好,就是不喜欢在一件暂时无法解决之事上死磕,不过须臾,便已做好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的准备。

待到她全然调整好心态,白为霜已然步伐沉重地举着火把走了回来。

阿茕悠悠抬起头,却冷不丁瞧见白为霜左手上托着颗狰狞的骷髅头,纵然胆大如她,也要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吓个半死,于是,某个难以言喻的部位越发血流成灾。

尚未缓过神来的阿茕才欲开口,白为霜又以他那毫无起伏的声音道:“是人骨。”

这等从容,这等淡定,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说“是猪骨,拿去煲汤也不成问题”。

不是阿茕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,而是这厮表现得过于不正常!

阿茕这厢正腹诽着,白为霜那厮又发话了,却无半分揶揄之意,正经到让阿茕这个胡思乱想的都不禁开始沉思,自己是否太过狭隘了,只听他颇有几分严肃地道:“那边还有很多。”

什么很多?

毋庸置疑,自然是白骨很多了,阿茕一听便觉头皮发麻,浑身汗毛都要竖起了,奈何还是抑制不住朝白为霜所指的方向望过去。

像是特意让阿茕看清楚一般,白为霜抛下那颗头骨,又从火堆中捡起一根柴火,径直走向他先前所指的方向。

有了火光的照映,阿茕这一眼看得无比真切,不足十米远的空地外密密麻麻铺满了尸骨,有的早已风化成骨,有的尚在腐烂中,一具一具整齐排列,犹如在向邪神做生祭。

所幸楚地近几个月来都未降雨,天气也算得上是干燥,否则阿茕简直不敢想,自己与白为霜将会掉入一个何等可怖的修罗场。

呈现在眼前的景象太过骇人,阿茕全身血液瞬间凉了下来,她又朝火堆凑近了几分,方才找回几分暖意。

这一夜无人再说话,二人背靠背坐在了火堆旁。

阿茕的肚子痛起来一阵一阵,时而像有人拿着刀子在里边绞,时而缓下来,只隐隐有些闷痛,这般乐此不疲地交替着,十分之折磨人。

山间夜里极寒,阿茕本就经过一番生死角逐,而今又来葵水,简直痛不欲生。

脑袋昏昏的,只想着睡。

顾忌到阿茕此时正挂着伤,白为霜难得体贴了一回,道:“你先睡,我值夜。”

阿茕倒也想睡,奈何今夜惊吓太多,生怕一闭上眼,又会冒出个什么奇奇怪怪的玩意儿。

她忙不迭地摇头,如实道:“我不敢睡。”见白为霜不说话,又接着问了句,“你怕不怕?”

换作平常,白为霜自然懒得搭理她,今夜太过不寻常,白为霜破天荒地与她聊了起来,他不答反问:“怕什么?”

“当然是,怕死呀。”

阿茕一语罢,二人皆恍惚,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八年前。

八年前被何家主母卖给人牙子的阿茕与白为霜相遇,方才被陆九卿救出,从而脱离魔爪。

而今再回想从前之事,阿茕只觉不可思议,明明就知道当年那好看到不可思议的哥哥正是白为霜,仍是道了句:“八年前,城郊乞儿窝那个哥哥是你吧。”

不待白为霜作答,阿茕便笑了:“咱们可真是有缘。”

白为霜眼帘低垂,亦勾了勾嘴角:“孽缘。”

“孽缘”这个字不知又戳到了阿茕哪根不得了的筋,惹得她直笑,笑着笑着又直捂肚子:“哎哟,笑得我肚子更疼了。”

白为霜这才想起阿茕身上的伤,由于那伤看起来显得格外不寻常,他便忍不住问了句:“你那伤究竟怎么回事?”

阿茕语焉不详地打着哈哈:“哈哈……大概是报应,报应,从前我摸了你屁股,今日我屁股便血流成灾。”

不愿回想起往事的白为霜一声冷哼:“不准再提那事。”

“哦。”困意突然涌了上来,阿茕声音软绵绵的,“我困了。”

夜里的山谷静得可怕,连风声也无,只余火堆里时不时传来的“噼啪”声。

阿茕呼吸逐渐平缓绵长,沉入黑甜香。

白为霜仍是心事重重,今夜之事太过不寻常,怕也只有阿茕那没心没肺的才睡得着。

眼看夜色越来越深,原本平静的山坡上却突而传来阵阵不小的动静。

闭目假寐的白为霜缓缓睁开了眼,却见那逆着月光的山坡上慢慢坠下一道人影,那人是捆着麻绳一点一点地往山谷里爬的,虽看不清晰,也能依稀辨别出那是个男人。

白为霜眉头紧锁,不动声色自火堆中抽出一根燃烧着的柴火棍。

眼看那男子就要解开绳索跃下来,却有一支羽箭划破夜色破空而来,不偏不倚正中那人后颈。

一剑穿喉,那人挂在绳索上直抽搐,不过两息,再无任何动静。

……

阿茕再醒来已是翌日午时,才睁开眼便发觉自己躺在了一张完全陌生的床上。

仍有些头晕眼花的她揉了揉眼睛,再睁开眼,视线里又多出了一张俊美多情的脸,她“咦”了一声,又闭上眼,将先前的动作再重复一遍,又一次睁开,那脸的主人正笑眯眯望着她。

阿茕没来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,忙喊了声:“景先生早。”想了想,又接着问,“我怎会在您这裏?”

景先生表情不变,动作轻缓地将阿茕扶起,塞了个软枕在她腰后,做完这些又顺手递给她一碗当归蛋,方才慢条斯理道:“现在已经不早了。”稍作停顿,含在嘴角的笑意更甚,“至于你怎么会在这裏,得去问小霜霜才对。”

听到这话,阿茕没来由地感到几分紧张,面上却一派平静,只“哦”了一声,便低头舀汤以掩饰自己的不安。

景先生仍是盯着阿茕笑,阿茕越发觉着紧张,嘴裏塞着一口蛋,含混不清道:“景先生,您这般盯着我作甚?”

景先生不答反问:“你说呢?”

这是来兴师问罪了?

阿茕心中紧绷着的那根线“噌”的一声绷断,却仍是一脸纯良地摇摇头:“弟子不知。”

许是懒得再与阿茕卖关子了,景先生幽幽叹了口气,直接开门见山与她道:“你为何要女扮男装?嗯?”

一瞬间阿茕心跳如雷,“噗”的一声将口中之物喷出,呛得眼泪水都要流出来了,整张脸憋得通红,拍着胸口不停地咳嗽:“咳……咳咳咳,您,您都知道了?”

景先生笑而不语,只轻轻拍打着她的背,替她顺着气。

待到顺过这口气,阿茕方才硬着头皮解释:“其实……我最初也没想过要扮男装……”

初时阿茕的的确确没想过要女伴男装来欺骗陆九卿,她也不曾去想,陆九卿竟从头至尾都将她当作了男孩,待她意识到这个问题时,已是半年后,彼时的她不过是个未满六岁的稚童,害怕又因自己是女童而遭人抛弃,才会有意去隐瞒。

说到此处,她又惴惴不安地抬头望了景先生一眼:“我只是想,既然已被认作男孩,即便我再去澄清,怕也只会被视作给自己找开脱,倒不如将错就错,真把自己活成一个男孩。”

正如娘亲时常总挂在嘴边的一句话——“阿琼,你若是男儿身该有多好。”

是呀,她若是男儿身,娘亲又岂会遭奸人暗算?又岂会失去何家主母之位?又岂会死于非命?

一切过错都归咎于她生为女儿身!

她也曾去怨,也曾去恨,到头来竟不知究竟该怨谁,又该去恨谁。

说到此处,她神色中已无哀愁,流露于面上的软弱也渐渐由坚毅所取代,她道:“景先生可愿听我说个故事?”

景先生并未作出回应,她的声音便已缓缓流淌出:“我本是梅城苍家嫡长女……”

梅城县距离天水府不过几十里地,即便是天水府也都人人皆知苍家乃是梅城县首富。

二十年前阿茕他爹,也就是苍家大少爷不听族人劝阻,非要娶那勾栏里的清倌名角儿做正房,一路敲敲打打将人娶回了家,倒也传成了一段佳话。

又有谁知,那貌美如花的名角儿竟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,嫁到苍家足足五年,肚皮里都无任何动静。

苍家公子向来风流成性,起先也是真真儿将那名角儿视作心尖尖上的人来呵护,可他苍家大少爷什么样的人没见过?从前的山盟海誓转眼成空,那名角儿再美也不过沧海里一滴水,更遑论还是让他犯了无后之大过的祸水。

名角儿过门不足两年,后院里便添了一房又一房的小妾。

只听新人笑哪闻旧人哭,后院里新人越多,名角儿越遭冷落,直至四年后,那名角儿诞下长女苍琼,算是彻底失了宠。

苍琼正是阿茕本名。

生作苍家嫡长女的她本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,只因有个出身低贱的娘亲受尽白眼。

她的娘亲,空有一副美丽皮囊,却从不懂该如何利用,成日做得最多的,便是抚着她脸颊,一遍又一遍地道:“阿琼,你若是男儿身该有多好。阿琼,你为何偏偏是个姑娘家……”

彼时的阿茕尚且年幼,听不懂那些话中所蕴含的东西,只记住了那句话“阿琼,你若是男儿身该有多好”。

……

五岁那年,她那空守苍家主母之位却无实权的娘亲一夜间病倒,非但没能得到苍家善待,反倒被泼了一身污水,含恨离世。

新主母火速上位,做的头一遭事便是斩草除根,对阿茕下手。

年仅五岁的阿茕就这般沦落乞儿窝,若不是获陆九卿相救,恐怕她已没机会站在这裏说话。

故事说完,阿茕眼睛里又重新燃起一团火焰:“阿茕此生不再求别的,只求能替我那惨死的母亲报仇。”

景先生沉默片刻,方才沉吟道:“所以……你扮作男儿身,究竟想做什么?”

“考取功名。”阿茕一字一顿,“以完全凌驾于苍家之上的身份,制裁那些大恶之人!”

阿茕盯着景先生望了许久,都不曾等来答覆,又过好一会儿,景先生方才弯了弯唇角:“喝完,记着去上课。”

阿茕本还有一肚子话要与他说,他却径直走了出去,关门声响起,打断她即将要说出口的话。

她嘴唇微微颤了颤,那些呼之欲出的话语被咽回了肚子里,长舒一口气,将整碗当归蛋灌入自己肚子里,不论将来如何,总得先把肚子填饱不是?

那日下午阿茕并未在课堂上遇到白为霜,本就有些心神不宁的阿茕越发无心去听课,好在景先生不曾为难她,她便以手支颐,发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呆。

临近傍晚,阿茕方才在饭堂里遇见白为霜。

今日的她孤身一人,不曾与人结伴,看上去显得格外孤寂,走在人群里,越发打眼。

故而江景吾那厮隔着大老远便瞅见了阿茕,笑嘻嘻地与白为霜打趣道:“那个陆阿茕又来了,你还不赶紧跑。”

白为霜仍是板着张四稳八平的讨债脸,并未搭理江景吾,而是径直走向阿茕所在的方向。

江景吾那幸灾乐祸的笑瞬间凝固在脸上,一脸不可思议地摸着后脑勺自言自语:“奇了怪了,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?”

阿茕心不在焉地扒着饭,桌前忽然多出个木质托盘,上面整齐排列着三菜一汤,放眼整个杏花天,怕也只有白为霜会如此一丝不苟。

阿茕心中了然,猛地一抬头,白为霜那厮果然正面无表情地望着她。

白为霜此人说话向来不拐弯抹角,开门见山道:“昨夜,那个古怪的男子又来了。”

阿茕才从碗里夹起的一块肉,“啪嗒”一声掉回了碗里。

白为霜目不斜视,又接着道:“再后来他被人杀了,一箭穿喉。”

阿茕越发没了食欲,沉思片刻,方才问道:“杀那男子之人是谁?还有,我怎会醒在景先生床上?”

白为霜摇摇头:“杀那男子之人并未出现,昨夜他死后,我便一直守至天明,待到天完全亮了,方才敢动身,却在半路偶遇陆掌柜,是他将你带回了杏花天。”

<p/><h3 class="center">二</h3>

即便换上了女装又如何?可有人能认出她本就该是女儿身?

阿茕脸色忽红忽白。

事到如今,她都不知究竟有几人知道她的身份。

故而甫一见到白为霜难免有些别扭,她沉默许久,方才抛开那异样的情绪,道:“昨夜之事你可与景先生说了?”

白为霜目光定定,望向阿茕:“我之所以来找你,正是为此事。”

白为霜便这般将江景吾抛之脑后,一言不发地与阿茕共进晚膳。

又过一炷香的工夫,二人方才起身一同前往景先生住处。

躲在不远处偷偷观望着的江景吾不禁啧啧称奇:“奇了怪了,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?”

阿茕与白为霜找到景先生时,他恰在泡澡。

那胖童子一脸正气凛然地蹲在外边守着,听闻阿茕与白为霜有要事要与景先生相谈,气沉丹田,朝温泉内一声狂吼。

满树杏花乱颤,残花飘落成雨,脚蹬木屐的景先生便这般穿花而来。

他仍是那副衣衫不整的放荡模样,青丝缠绕脖颈,袒露大片胸襟,甚至有意无意朝阿茕抛去一个媚眼。

阿茕不甚自然地别开脸,面颊已绯红一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