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 丐帮总舵主(2 / 2)

与君共乘风 九歌 5424 字 7天前

小豆芽大抵真是有意栽培阿茕,每日给她安排的活计都不尽相同,次日他又差人带阿茕领着一批乞儿去街上与人传教。

他们自接触不到那些达官贵人,先从愚昧无知的老弱妇孺开始,不断夸大当今天子的罪行,又道大周气数将尽,诸如此类。

阿茕从头至尾都冷眼旁观着,这些伎俩看着不入流,实际上,威力远比想象中大,否则祭典当日又岂能看到数量如此庞大的一批信徒。

整个过程,阿茕都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,陪同其一起的小豆芽询问了句:“你今日怎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?”

阿茕面带倦色地笑了笑,道:“许是因为太累了吧。”

小豆芽明明看出了阿茕的敷衍,也不将其戳破,只道了句:“那你早些回去,好好歇息。”

阿茕走得急切,甚至都来不及看清小豆芽的表情,人便已跑得消失不见,丝毫未发觉,在她走后,小豆芽顿时面色阴沉似水。

眼看就要过了用晚膳的时间,小豆芽都还未回来,阿茕却意外在小豆芽房中寻到一封未署名的密函,密函尚未开封,阿茕小心翼翼将信封拆开,只见裏面卷了张写满地址与名字的生宣纸,精确到哪一户人家的哪个人,名字之后或是用鲜红的朱砂写了个触目惊心的“杀”字,或是写了个令人胆战心惊的“祭”字。

阿茕虽无法完全看懂这封信笺所表达的意思,心中却已猜出了个大概,只是不知真相是否与她想的一致。

她猜,那些被批了杀字的人最终结果,不是如她母亲及苍家大少那般被吸干了血,便是如苍家家主那般被人用铁锥在脑后生生凿出一个洞。

至于被批注祭者,估计就是想办法将这些人掳走,如当日那般在祭台上活杀,做生祭。

她又认认真真地将这封信笺给看了一遍,试图在短时间内记住信上所有内容。

她才记好第十个名单,身后便突然传来个阴恻恻却又带笑的声音:“你在做什么?”

阿茕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一大跳,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信封,本欲将其藏起,下一瞬,小豆芽便已迈步而来,直接从她手中抽走那封信,低头瞥了眼,语气不明地道:“一封信罢了,姐姐若是想看,和我说便是。”

阿茕压根猜不透小豆芽究竟打的什么主意,却未在这一点上死磕,脑子飞快地运转,下一瞬便泪眼蒙眬望着小豆芽,道:“我们能不能离开这裏,不要再杀人了?”

小豆芽直接忽略她的话,低头粗略将那封信扫视一眼,便将其烧了。

跳跃的火光照映在他脸上,有种说不出的瑰丽魅惑,他的脸忽明忽暗,辨不出情绪。

虽然这个过程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间,在内心忐忑的阿茕看来,却漫长得犹如过了一个世纪,她不知小豆芽接下来究竟会怎么做,酝酿了这么久的计划或许就要在顷刻间被人全盘推翻,甚至……她都不知接下来可会有生命危险,她为人向来薄凉,若是到了性命攸关之际,定然会毫不犹豫地杀了这孩子来保命,只是她不想走到这一步,不仅仅是不想浪费自己这些天来吃的苦,更不愿以这种方式来终结这个孩子的生命。

阿茕心中千回百转,将一整封信烧成灰烬的小豆芽已然将目光投至她身上。

不似初遇时那般阴冷狠戾,亦不含任何情绪,平静到令阿茕心悸,她的手指已然悄悄搭上扣手,随时都能从右手衣袖中射出一支袖箭夺走这孩子的性命。

也不知小豆芽究竟盯着她望了多久,竟悠悠收回了视线,只轻声与阿茕道:“你如今只是不习惯罢了,再过不久便能习惯这样的日子,所以,以后再也不要做偷偷放人这种事。”

他声音清浅,不曾咬一个重音,阿茕却险些站都站不稳,犹如胸口中了一剑,她讷讷地盯着小豆芽望了半晌,许久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,她道:“你把二丫怎么了?”

即便小豆芽不认识二丫,也能大致猜测出就是阿茕放走的那个小姑娘,他嘴角微微一翘,很是干脆利落地道:“杀了。”

“杀了?”这下阿茕是真没法站稳了,跌跌撞撞地后退两步,仍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。

小豆芽凝在嘴角的笑意尚未散去,动作轻柔地拍了拍阿茕的肩,又道了句:“下不为例。”

阿茕不明白,他怎能这般轻描淡写,仿佛杀的不是一个人,夺走的不是一条鲜活的人命,而是随手掐死了一只蝼蚁,明明是他的错,还错得这般离谱,这般令人心寒,凭什么他还反过来教训自己?

她抑制不住地怒吼,冷眼质问着:“她还只是个孩子,才满十岁而已,你又怎下得了手?”

小豆芽脸色瞬变,连眼神都顿时冷却:“她若是真跑了出去,一切都将败露,不是她死,就是我们死。”

这个道理阿茕不是不懂,只是一时无法接受二丫的死讯,她尚在为自己的过失而感到懊恼,小豆芽便又冷笑着道:“还有……”说到此处,他深深望了阿茕一眼,方才继续道,“你千万要记住了,那小姑娘本不会死,是你一手终结了她,若不是你存着这所谓的善心,又无承载这份善心的能力,她又岂会死在我手上?”

一字一针,字字锥心。

阿茕紧咬着牙关,面色苍白。

小豆芽却仍不准备放过她,越说表情越狰狞,说话几乎是用吼的,甚至还带着几丝颤音:“怎么?你这是生气了?还是良心不安了?既然如此,你当初又何必救我?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,只要活着就注定会继续作恶!”

说到此处,他眼眶已明显泛着微薄红光。

阿茕脑子一片混乱,不知该如何应对明显失控了的小豆芽。

尚未想出一丁点头绪,小豆芽便已推门而出,徒留她一人待在房中。

他这般做只会令阿茕脑子越发混乱,依旧想不出任何应变之计,只能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无助地抱住膝盖,不停责怪着自己的无能,随后又开始悔恨,悔恨自己当初不该放走二丫,悔恨自己不该自以为是地说出这种话来激小豆芽。

她独自一人蜷缩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,久到桌上的饭菜都变凉了,久到窗外明月都攀上了树梢头,而小豆芽一直都不曾回来。

长时间的静处终于使阿茕冷静了下来,她将一切不该出现的情绪统统压入心底最深处,已然做好对小豆芽道歉,讨他欢心的准备。

才踏出房门,便见小豆芽一脸无助地将自己团成一团,蜷缩着坐在门口。阿茕愣了愣,试图去喊他,他却猛地抬起头,满脸戾气地对阿茕吼:“滚!”

这一个“滚”字彻底剿灭了阿茕的热情,就在她转身离去的那一刻,又听小豆芽一声歇斯底里的“别走,回来”。

阿茕身体骤然一僵,慢慢转过身。

那将半边身子藏匿在黑暗中的少年扬起微笑:“阿桐姐姐,过来抱抱我可好?”

不曾料到小豆芽竟会说出这种话的阿茕几乎就要被吓得惊叫出声。

竭力将惊吓尽压心底的阿茕犹豫着走了过去,却在看到小豆芽那张不含任何杂质的笑脸时,毫不犹豫地张臂抱住了他。

少年的身体一如肉眼所见般的瘦,却并不硌人,只是胸前温度凉得吓人,她试图从惊愕中找回自己的声音,踌躇良久,最终也只问了句:“你怎么了?”

小豆芽摇头不说话,沉默良久,方才道:“今日是我的生辰,我十六岁了。”

听到这样的话,阿茕越发不知该如何是好,总不能在这种情况下突然说句生辰快乐吧。

又是许久的沉默,她方才扬起一抹笑,道:“家里可有鸡蛋和面?我去给你煮长寿面。”

小豆芽听罢,只摇摇头,道:“我不爱吃面。”

阿茕简直不知所措:“那该怎么办?今日好歹是你的生辰呀。”

小豆芽面上的笑又尽数敛了回去,声音却依旧是柔和的,像是一片洁白的羽毛飘呀飘呀飘,落到了阿茕心尖尖上。

“我什么也不想吃,你抱抱我就好了。”

阿茕不知该拿这孩子怎么办,焦虑中又夹杂着一丝心疼,她突然回想起住到这间屋子的第一夜,自那以后,小豆芽便未再让她讲过故事,不知怎的,她突然就来了兴致,道:“你可还要听我讲故事?”

怀中的少年并无任何反应,阿茕下意识低头去看,却见他长长的眼睫覆盖着下眼睑,已然入睡。

翌日清晨,阿茕是在小豆芽床上醒来的,只不过小豆芽人已不见,桌上是他留下的热乎早点,竟是一碗撒了葱花,卧着鸡蛋的长寿面,面碗下压着张字迹尚未干透的纸条。

她轻轻将碗挪开,只见纸条上写着一行娟秀的簪花楷:

“你若不喜欢丐帮,从今以后便不必再去了,你的仇,我自会替你去报。”

阿茕捏了捏纸条,心中五味陈杂。

这个孩子……

她尚未来得及发出任何感叹,窗外便飞来一只夜鸦,陆九卿竟又给她传书了。

这次装在竹筒里的内容着实令人惊骇,陆九卿竟叫她做好撤离的准备,白为霜已然部署好一切,只等在丐帮下一次做生祭时前去围剿。

阿茕不知白为霜动作为何如此之快,转念一想,两月之期也却是快过完,思及此,她又慌又欣慰,慌的是自己尚未找到自己母亲的尸骨,欣慰的是那些恶人终于将被人所收拾。

事已至此,想再多也是徒劳,阿茕幽幽叹了口气,将看过的信纸丢进油灯中烧毁,待到洗漱完毕,便动身去了丐帮总舵。

这还是阿茕头一次一个人前往总舵,与小豆芽来过多次的她倒也记住那敲门的频率了,开门者依旧是那个老乞儿,阿茕并未与其废话,很是直接地问了句:“总舵主在哪儿?”

现今谁人不晓阿茕乃是总舵主眼前的红人,见了阿茕,老乞儿那张老脸几乎都要笑成一朵菊花,二话不说便领着阿茕前往小豆芽在总舵的书房。

经历过昨夜之事,再见小豆芽难免会有些尴尬,小豆芽亦如此,二人相顾无言了好一会儿,还是小豆芽率先打破了沉寂,他道:“你来做什么?”语气并不差,亦不像是在对阿茕进行质问,十分简单的一句话。

阿茕想了想,只道:“我想通了很多。”

她这话叫小豆芽握着笔的手一顿,眼睫一掀,小豆芽又道:“想通了什么?”

“想通了许多呀。”阿茕抿唇一笑,“不论如何,我的仇都该由自己亲手来报,从此以后我也不会再妇人之仁,会如你所说,试着去习惯这一切。”

小豆芽嘴唇紧抿,既看不出悲亦无喜,一时间叫阿茕看不真切。

又隔良久,他方才掀唇一笑,道:“既然如此,你便过来,与我一同商讨下一次的祭典奠。”

小豆芽大抵是真有意栽培阿茕,整理了一大摞文献给阿茕看。

阿茕并不知晓的是,她折腾了了这般久都未能挖掘出的真相,竟会这般轻易地呈现在她眼前。

文献上记载的东西太多,阿茕整整看了一上午方才看完,内心几乎可以用波涛汹涌来形容。

原来丐帮成立在二十三年前,根基在大周以南的南诏。

阿茕从未去过南诏国,只听人说南诏国多爬虫毒雾,国人擅使巫蛊之术,除此以外对这个南陲小国一无所知。

除此以外,她还得知一个十分重要的线索,原来丐帮每月的祭典竟如此复杂,每月月初阴山尸坑都得做生祭,除此以外,月末还需用一个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女尸来填坑。

而阿茕母亲的生辰恰好符合这个标准,如若没猜错……她的尸首定然被偷出,填了那尸坑。

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,阿茕手指紧紧捏着书页,整个人兴奋到连指尖都在轻颤,而今的她无比期待次月初祭典的到来,一切的一切也都将终结。

半月后,恰逢月末,正值初夏。

当日入夜,阿茕破天荒地做了顿饭给小豆芽吃。

她的厨艺着实上不了台面,纵然只是一道再寻常不过的家常小菜也耗了她不少心思。小豆芽盯着眼前那碗红烧肉看了许久,嘴角漾出个细微的弧度。

他在笑,不似平日里那般灿烂炫目,却是发自内心地在笑,笑意融化浮在眼睛里的浮冰,直达眼底。

他似是舍不得那碗红烧肉似的,夹起一块细细端详了近半盏茶的工夫,方才一口塞入嘴裏。

阿茕深知自己的厨艺究竟有几斤几两,从他咽下肉的那一瞬便满脸紧张地望着:“怎么样?怎么样?味道可还好?”

小豆芽未语先笑,明明算不上多好的菜肴,他却仿佛吃出了佳肴的味道,眼睛弯成月牙儿的形状,道:“好吃!好吃!”

听闻这话,阿茕也只是微微笑了笑,道:“好吃便多吃些,你尚在长个,多吃些肉才能长高。”

一连半碗红烧肉下腹,小豆芽方才反应过来,阿茕从头至尾都不曾动筷,从始至终都在看着他吃,于是便问:“你自己为何不吃?”

阿茕微微摇了摇头,道:“你吃便好。”

小豆芽尚有些摸不着头脑,阿茕又朝他一笑:“你是个好孩子,总有一日能忘掉过去,重新过日子。”

直至此时,小豆芽才恍然发觉阿茕看起来有几分古怪,尚未来得及发出质疑,便脑袋一沉,“砰”的一声栽倒在地。

天色渐黑,夜色穿透窗棂,一点点漫进屋子里,阿茕静静靠在窗台上,看着屋外烟花升起又落下。

烟花虽美,却是杀戮前的信号。

她知道,白为霜此时定然已经开展行动。

当最后一朵烟火湮灭在夜空中的时候,阿茕终于起身,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间住了近两个月的屋子。

待阿茕抵达阴山,已是半个时辰以后,整座阴山几乎可以用血流成河来形容,她骑着马一路朝山谷所在的方向走,遍地是尸骸,满脚黏腻,仿若修罗炼狱。

她不知此处究竟发生了什么,亦懒得去联想当时的场景,勒紧缰绳,一夹马腹,再一次提速,直冲入山谷里。

令她没想到的是,白为霜竟还留在这裏,他一袭玄衣,上覆泛着寒气的铠甲,是阿茕从未见过的肃杀肃穆,阿茕怔在了原地,一时间不敢靠近。

察觉到阿茕已然到来的他恍然抬起了眼帘,定定望向阿茕,道:“就知道你会在这时候来。”

这话说得着实叫阿茕感到意外,只掀唇一笑,道:“自然要来的,裏面可埋着我娘亲的尸骨。”

白为霜并未与她在这一问题上多纠结,又道:“十五年来,埋了这么多的尸骨,你又如何能分辨出哪具是你母亲的尸骨?”

这个问题藏在白为霜心中太久,一直都没机会说出口,只是话一出口,他又莫名觉着懊恼。

他所说不假,要在这样一个尸坑中寻出她母亲的遗骨,无异于大海捞针,只是这话说出来着实有些伤人。

白为霜犹自懊恼着,阿茕却神色清浅地弯唇一笑,信誓旦旦道:“我能找到,只要能看见,我便一定能认出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