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三)
“我是激动。”
“嗯,我知道。”
两人并肩走下鼓楼的石阶,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,各有各的心绪。
“找钱包,你应该叫我一起去的,那样……”那样她就不会误会他了。
“我怕你把他打死了,而且……”而且他不希望她错过那些西安的美景。
离促撇了撇嘴:“你心里是这样想我的。”
“嗯,心里这样想你。”
说完两个人突然意识到这样的对白有些像某种土味情话,对视了一眼,绷不住笑了。
离促向上伸了个懒腰,又将手交叉着放在脑后,开始转移话题:“老薛,我们明天什么时候出发?”
“明天,不走了。”薛昭想起了早些时候检查钱包情况时她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,又补充说,“为了那个钱包,我今天什么都没玩到,明天,你得补偿我,这才公平。”
离促难以置信地看着他,不知何时自己那本生意经已经被他偷师。
“也行吧。”她也照着他的口头禅来了一句。
他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,她还真是从不吃亏。
第二天“哗啦哗啦”的雨水冲走了薛昭前夜在脑中构思好的所有安排,早起吃过早餐,离促在半露天的大厅中找了一张藤椅,懒懒地靠在上面吸一截烟。
烟圈也好,雨水也好,都变得懒懒的。
“看吧,老薛,不是我不肯补偿你,天意如此。”她白皙的脚踝和小腿从毯子下露出一小截儿,明晃晃的,很撩人。
他也拉了把椅子坐在她旁边,叼着一根没点燃的香烟盯着雨看。
“离促,把腿盖起来。”他说。
她看了看他,依然在盯着雨:“我还以为你没看我呢。”
“盖起来。”
“真保守,以后谁要是嫁给你了,还不得天天裹在被子里。”她这样调侃,却还是拉了拉毯子,将身子全部盖住了。
跟他天天裹在被子里也许也不无聊,她打量了一下他的身材,突然生出了这样的想法。只要不走心,她便不会感觉到纠结。
下雨天人都拘在店里,几个小青年又开始在他们身后的小舞台上弹琴唱歌,原来见过的那个却不在。
“当,当……”
外面传来高跟鞋点在石板路面上的声响,弹琴声渐熄,一个撑着红色雨伞的女人走进了店里。
离促扭头去看,她喜欢那双鞋的款式,却发现雨伞收起之后的面容十分熟悉。
是dorris。
薛昭还没发现店里进了人,只是用余光瞟到了离促伸长脖子的动作:“怎么,又在看男人?”
离促还没回答,dorris便发现了薛昭,径直朝这边走过来。
“昭。”dorris的声音又媚又柔,让离促浑身起鸡皮疙瘩。
“你怎么来了?”薛昭问。
“我们,谈一谈。”dorris蹲下身子,将两只手叠放在他的胳膊上,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。
他将手撤开,依然是那个问题:“你怎么来了?”
意思有两个:怎么找来的?为了什么来的?
“那天,是误会,你知道我对你还有感情的。”dorris只回答了第二个问题,用蹩脚的汉语。说完,她还不痛不痒地扫了离促一眼,离促依旧缓缓地吐着烟圈,不问世事。
“你的头发?”dorris不禁再次开口。
“离促给剪的。”dorris刚伸出手准备摸向他的头发,薛昭便将她的手挡开了,“我很喜欢,好打理。”
这话着实让离促吃了一惊,但考虑到他现在的处境,说话暧昧一些倒也没什么,听雨看戏,她自得其乐。
dorris的眼泪一下子便出来了——薛洋看自己的神情是那副样子,薛昭又是这样对待自己。
“去薛洋跟前哭去,我们要出去了。”薛昭起身,向离促伸出了手。
离促避开他的手掌,径直挽在了他的手臂。她倒不是有心帮薛昭,只是受父母失败婚姻的影响,对感情出轨者有着极大的憎恨。
“昭,你真的这么绝情吗?”dorris喊了一声,从手袋里拿出一柄小刀,比量着准备划在自己手腕上。
离促本想拦dorris,却被薛昭揽着径直走出门去。
“对女人这样心狠,你可真是个浑蛋。”她分明知道他才是受害者,只是介意他拿自己当枪使,才骂了他一句。
“你放心,只要我不在场她就不会划下去的。”他从包里拿了把伞,撑在她头上。
“你倒了解她。”离促松开了他的胳膊,伸手接了一滴雨。
“她不爱我,也不爱薛洋,她只是病态地希望所有人都爱她罢了。要不是你那天那么紧张地去找我,她根本就不会演今天这一出。我的确了解她,但是,我心里不会再有她了。”他怕她淋着,一把将她拉回伞下,力度没掌握好,贴在了他身上。
她脸上依旧是玩味的表情,这一次,又没有不适。
“跟我说这个干吗?”离促昂起头故作镇定地说。
“离促,你知道吗?你不擅长说谎。”
“刚才拿我当枪使,一会儿请我吃饭,这事儿就算了。”离促故意转移话题,生怕他说出什么让形势不受控制的话来。
还没有准备好的较量,她连战书都不会接。
“就没点什么别的愿望?算了,也行吧。”他叹了一口气,不知道吸烟是不是对她的脑子产生了影响。
“我倒是想飞,你又做不到。”离促毫不犹豫地回答,看他一时不好接话的样子,她倒高兴了起来。
雨渐渐停了,离促才想起今天要补偿他来着:“不说这个了,你想去哪儿玩?”
他凝神想了想,回答:“城墙。”
西安明城墙是中国现存规模最大、保存最完整的古代城垣,只是就一道城墙,总让离促觉得有些发闷,但他提出来,倒合情合理。
离促点点头,算是同意了。
雨后的西安不仅褪去了燥热,甚至还隐隐能够感受到风。薛昭自打从永乐门上了城墙便只顾往前走,偶尔停下脚步四周看看,也不看风景,倒像是在找什么东西。
离促好奇,但她想等他自己开口,免得自己像是整天关注着他一样。
“有了!”他终于找到了。
那是一个位于城墙之上的自行车租赁摊位,明城墙周长13.74千米,多数人是走不完的,故而这样的租赁点在八个登城口都有设置。只是离促不明白,为什么薛昭偏偏选择眼前这一个。
“要几辆?”经营者开门见山。
离促正要比出两根手指,薛昭就说道:“一辆双人车。”
没有双人车,正是他放弃前一个租赁点的理由。
离促坐在后座时笑了笑:“生得好皮囊,章法又这么高,真是骚气。”
“哪有?”他不接茬,脚上蹬得更用力了。
她故意娇滴滴地叫嚷:“哎呀,好害怕呀。”而后从身后伸长了手臂去搂他的腰,又将头靠在他背上,很结实,很舒服。
旁边的一个男生见了,看了看自己的女朋友,果断也租了一辆双人车。
“是这个意思吗?可真幼稚。”她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,然后将手撒开了,坐直了身子,笑得张狂肆意。
他踩下了刹车,扭头一下将她揽在了怀里。她抖了一下,是条件反射,不是抵抗反应。
“你听好了,我可不是那种羞羞答答的小男生,我想要的,我会直接攥进手里。”
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,离促竟然一时忘了甩他一耳光,反应过来后看着他骑车的背影,竟然一点也找不到想打他的欲望。
“如果……对方还没想好呢?”
“抢过来,拴在身边,先养着。”他闷闷地回答。
她浅浅一笑:“真野蛮。”
这个点城墙上的人还不多,薛昭骑车的速度越来越快,风从离促的领口和袖口灌入,又扬起了她的裙摆。
“闭上眼,把手张开。”薛昭没有回头,一直专注地骑着车。
她将手放平抬了抬,手臂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能感觉到风的抚慰,很自由。这种感觉,像考试得了双百分,像讨厌的人掉进了下水道,像自己抱着喜欢的男人在高粱地里任意打滚。
“飞喽!”他突然喊道。
她将眼睛眯成一条缝,周围的景物逐渐变得模糊,只留下了他的身影,是她亲手剪的头发,是她穿过的上衣……
“飞喽!”她笑了,整个世界都跟她姓了离。
(四)
“开心吗?”薛昭扶离促下了自行车。
“嗯。”
“这就满足了?”
“不满足的话怎么样?”
“不满足就憋着。”他又将手插进了口袋里,“走吧,我们该回去了,整理一下东西,明天早点动身,省得他们又生出什么幺蛾子。”
“他们”指的是薛洋和dorris,从他们频频出现在他面前来看,他身边肯定有什么东西有问题。
dorris诚然不是什么好女孩,但目的还算简单,可薛洋大老远追来西安就为了跟自己谈谈,他不信。
“行!”离促玩得尽兴了,好说话得很。
路过超市时,两人又买了一些补给品,然后提着袋子走进了房门。
“你先用卫生间吧,我把东西整理一下。”薛昭将自己的背包整个倒了出来,所有物品都细细地检查了一遍,一无所获。
离促走进浴室,很快传来了哗哗的水声。
“我先把补给放到车上去。”他在门外喊。
“好。”她在门内答。
薛昭提着袋子下了楼,钻进了吉普车里,不安心,在车上找了起来,毫无异常。他又俯身探了探车底,依然什么都没有。就在他准备起身的时候,他留意到当手机的灯光扫过自己手部的时候,腕表上原来镶嵌着红宝石的孔位隐隐闪出了荧光。
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,瘫坐在车旁。
这块表,是他成人礼时母亲当着父亲的面送给他的,也就是说……她提防他,在遗产问题出现之前就已经开始了。
离促洗完了澡,光脚穿了一件过膝的黑色长裙,见薛昭放东西还未回来,便给母亲发了张自拍和一条平安短信。
母亲的电话拨过来,她却没有接——今天是自己的生日,想怎么样,便要怎么样。
“丫头,你男朋友他……”女店主急急忙忙地冲进来,眉头皱成一团。
店主以为的她的男朋友,是薛昭。
“他怎么了?”离促无心与她辩驳这层关系,看她一脸紧张的样子,一准不是什么好事。
女店主着急的样子:“我说不清,你还是自己下去看看吧。”
“薛昭!”离促来不及穿鞋,急急忙忙跑了下去。
大厅中央围了好些人,都是前几日打过照面的房客,离促隐约觉得大事不好,急忙蹿到人群中去。
她刚挤进去,“啪嗒”一声,整个大厅的灯都熄了。
“薛昭!”她在黑暗中大喊着他的名字,又一次,没有回应。
这时一束光从角落打了下来,落在了小舞台上,薛昭握着话筒转过身来,低沉的唱腔随之响起:“那年春天,我迷失在梦里;那年夏天,像她一样恬静;那年秋天的风,映入慌乱的耳际;那年冬天,身边缺了你。如果春天,梦里面没有你;如果夏天……”
他一边唱一边看着她,她方才因着急涌出的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。
“你觉得很有意思吗?”所有看众都在等着离促感动,离促却昂起头冷冷地说了这样一句。
她跟所有女孩一样喜欢惊喜,但她才刚刚尝试着接纳一个人,她讨厌这种没有结果就不了了之的感觉。
女店主按照事先的计划从柜台里端出点满蜡烛的蛋糕,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走过去。
薛昭依然看着离促唱着歌,连身后帮他拉闸的女孩子都觉得场面有些尴尬。
离促走上小舞台:“你骗我?”
他刚好唱完最后一个音节,就在她即将暴走的那一刻,他稳稳地抓住了她的手:“离促,生日快乐。”
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,总觉得从女主角生气的那刻起,这把戏便已经玩砸了。
“你明明跟我说,你只会唱那一首的。”离促依然昂着头,语气却很平静。
“嗯,我骗人的,你明天再收拾我吧。”他将她的手放进了自己口袋里,她摸到了一个小纸袋。
打开,是一个紧箍咒手环。
“丫头,最喜欢哪一出?”
“第一出。”
“那该是第二十七回《尸魔三戏唐三藏 圣僧恨逐美猴王》。”
她想起了高家大院里皮演戏幕布前自己跟老师傅的这段对话。
“好,明天再跟你算账。”
女店主这才连忙将蛋糕端了过来,年轻房客们嘻嘻哈哈,彼此不知道名字,却为同一个成功实施的计划而高兴。
“老薛,下一站到哪儿?”离促问。
“兰州。”他摊开父亲给他的地图,上面还带着离促的脚印。
她看了看图纸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圆圈,突然很有种学生时代旅游的感觉。
“你们开车来的?载我一程可以吗?我也去兰州。”人群中一个男孩子凑到了两人中间,“我今年二十岁,叫崔白,大二。”
离促侧过头,是先前唱歌的那个男孩,薛昭还借用过他的吉他。
“行!”离促看薛昭没反对,点头答应了。
“谢谢你们。”
男孩伸出了手,薛昭也礼貌性地跟他握了一下,一抬头,却看到了他耳后诡异的文身,是一条蛇,没有眼睛。(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网址:www.zhaozhi.us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