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来早在几天之前,沈遘已经打算起程奔赴江宁府赴任,却听闻钱塘县传来消息,吏部下达公文,新任知县居然是楚质,而且即日就要到任,知道此事之后,沈遘立即改变了主意,打算留在家中等候楚质的到来。
“这是十七传来的消息,你自己看吧。”沈瑶轻笑道,凭着女子特有的直觉,她认为那人应该就是楚质无疑。
“姓楚,年约二十,相貌……,是他没错。”接过书信,仔细看了片刻,沈遘欣喜说道,几日时间,足够沈十七从长贵几个随从那里套出楚质的姓氏,如果不是随意打听别人名讳,容易惹人怀疑,恐怕早将楚质祖宗三代姓名了解清楚。
“既然如此,文通,你可否告诉我。”沈瑶巧笑嫣然问道:“信上所说的不问自取,还有贪没人家心爱之物,是怎么回事啊?”
“绝对没有这回事。”眨下眼睛,沈遘微笑解释说道:“景纯这个人,平时就是喜欢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,瑶姐你千万不要相信啊。”
“我自然是不信的,而且人家也承认自己是在说笑而已,只是看你的反应,让人不得不怀疑啊。”沈瑶说道,悠然端起杯热气腾腾的茶汤,饱满丰润的红唇绽出一缕笑意。
“好吧,我承认。在聚会的时候,拿过他几张字画。”沈遘嘟喃似的说道:“但是这做样的又不仅是我而已。”
“那心爱之物又是什么?”沈瑶轻笑,有几分好奇。
“这个还真有些难猜,离京之时……”沉吟了下,沈遘似有所悟,瞄了眼沈瑶,随之笑呵呵道:“明明是在瑶姐你那里,为何还来问我。”
“我这裏?”沈瑶惊讶,细秀修长的睫毛微颤,秋水般的眼波流转,纤手从怀里取出一柄精美的折扇来,轻轻展开,露出几行飘逸行书来,正是当日沈遘起程离京时,楚质亲手所写的那首词。
“就是这个,瑶姐,既然拿了人家的礼物,可要还人家的人情啊,以后有什么事情,记得拂照一二才行。”沈遘轻笑道。
“人家以后就是我们钱塘县的父母官了,哪里会需要我这小女子拂照啊。”沈瑶含笑说道,白皙如玉的纤指,优雅的拂拭了下香肩上几根飘逸的青丝秀发,不经意间的动作更加显示她娇柔妩媚之意。
“景纯还年轻,久居汴梁,而且还是初次为官,不远千里初来驾到的,难免有些不适应钱塘的风土人情,若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妥,还需要……”沈遘轻声说道。
“行了,要多提醒他是吧。”沈瑶秀眉轻蹙,微微轻叹道:“文通,自从你知道那个,叫什么来着,楚质是吧,要来钱塘赴任之后,这话你都说了不下百遍了,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是你兄弟呢。”
“就是,一个外人而已,有什么好值得注意的。”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,只见一个身穿淡白色儒服,相貌清峻,与沈遘有几分相似的少年缓走了过来,嘴角浮现一缕微笑,透亮的眼睛却掠过一丝清冷傲意。
“睿达,别添乱。”沈遘皱眉说道,清楚自己这个弟弟性格有些孤傲,尤其是喜欢以文会友,说白了就是与人比斗,而且乐此不疲,对此沈遘非常不以为然,一时输赢算得了什么,要知道参加科举,榜上有名才是正途。
悄悄撇了下嘴角,沈辽眼睛露出几分兴奋之色,钱塘的文人士子都已经挑战完了,正寂寞的时候,居然有人送上门来,真是意外之喜啊。
“文通,你已经在家滞留了好几日,如果再不快些起程,怕是要耽误赴任之期了。”沈瑶柔声劝告道:“反正那个楚质已经来到,你也是该身了吧。”
“不急,从钱塘至江宁,不过是两三日的路程,时间还来得及。”沈遘轻描淡写说道:“况且按路途来看,明日景纯也该到了,也不差这两日,见过景纯之后,尽下地主之谊再起程也不迟。”
“你不怕去迟了,上官会认为你有故意拖沓怠慢之嫌?”沈辽冷声说道。
“能成为一方知府,想必也是通情达理之人,只要我稍微解释,事情也就清楚了,有什么好怕的。”沈遘微笑道。
“好了,既然文通心意已决,多说也无益。”沈瑶微微摇头,扬声道:“瓶儿,让人知会刘仁之,明日准备接迎新任县官大驾。”
翌日,阳光明媚,暖风徐徐,楚质迎风站在船头上,看着两岸青山绿水,心情也有几分舒畅,不仅是能欣赏到江南秀美的景色,最重要的是再有半个时辰,就可以达到杭州城的码头,上任在即,楚质的心情难免有些喜悦激动。
“公子,听那些跑船的说,杭州城也蛮热闹繁华的,却不知能不能与汴梁相比。”长贵的脸上充满了兴奋之色。
“汴梁可是天子脚下,单是城里就有二十余万户人家,而杭州城却不足五万户,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,岂能相提并论。”说话的却是沈十七,这几日经过打听接触,他越发肯定楚质与自家大公子相识,自然小心翼翼的伺候着。
“现在自然不能,以后就难说了。”楚质喃声说道,想到百年之后,胡骑灭北宋,占据半壁江山,南宋定都杭州,改名为临安,心裏就有些烦躁。
“公子,你刚才在说什么?”长贵以为是在和自己说话,连忙恭敬询问起来。
“叫他们收拾好行李,准备下船了。”楚质说道,有些兴致淡然,回身返回船舱里,随手拿起本书籍观阅起来,在没有实力之前,妄想改变的历史进程的人,其结果从来就没有好的下场,远的有商鞅为例,近的有范仲淹为鉴。
“行李不是已经收拾好了吗。”长贵有些莫明其妙,也不敢打扰楚质看书,而是站在船头上,仔细的远眺,想第一时间见到杭州城,好给楚质报信。
商船慢慢前行,宽阔的河道上不时可见几艘船只迎而而过,向岸边望去,也隐约可见炊烟袅袅升起的人家,还有成片成块的稻田。
“兄弟们,就要到家了,加把劲啊。”看着这些熟悉的场景,站在船头甲板的沈十七忍不住大声么喝起来。
在沈十七的一声令下,船工们齐声答应,在船底两边暗格处各伸出八支长橹,落下江水之中,伴随着韵律整齐的号子,抬头低首,双臂用力,齐划方行,片刻之后,就觉浑身发热,汗流浃背。
顺风顺水,还有外力协助,商船也如同飞箭,轻快的向前驶进,不及半个时辰,一座雄壮的城池影子映入眼帘,长贵强忍激动的心情,确认那是杭州城之后,立即跑回船舱向楚质报喜。
楚质随之放下手中的书籍,轻步来到船头,看着前方还算雄伟壮观的杭州城,心情有些复杂,如果没有意外,自己就要在这裏生活两三年,却不知这样的生活是什么滋味,还真是有些许期待啊。
离码头还有一段距离时,船速随之慢了下来,看着前后左右环绕的商、货船只,喧宾热闹的场面,楚质脸上也泛起了笑容,要判断一个地方的经济是否繁荣昌盛,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了解该地的商贸情况,从现在的场面来看,杭州城固然比不上汴梁,但是与许多地方相比,应该属于上等水平。
这一路行来,虽然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船上,没有什么机会上岸观看,但是也路过一些小乡镇,心裏早有准备的楚质,还是被眼前的景象给惊住了,小孩也就罢了,居然连成年男子也一脸的面黄肌瘦,衣不蔽体,麻木呆滞的目光让楚质不敢与之对视,这分明是感受不到生活所带来希望时候的神情。
如果不是亲眼所见,深知民间疾苦的楚质,绝对想象不到百姓苦到什么程度,毕竟自己所知道的,只不过是人家整理的一些资料数据,叹了几句,过后可能就已经淡漠,根本没有任何的代入感,哪里有自己亲自经历来得震撼。
地方一角就是如此状况,楚质相信,肯定还有比这更加悲惨的情况存在,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冷若冰霜的血液居然有些沸腾起来,这让楚质感觉很奇怪,一个念头悄无声息的浮现在脑海深处,或者也是自己做些力所能及事情的时候了。
多年以后,杭州城的某些百姓,还津津乐道自己第一次见楚质是什么样的场景,似火的骄阳让河道水面熠熠生辉,一艘商船顺水而下,朝着码头徐徐荡了过来,船头站着一个白衣少年,纸扇纶巾,书生打扮,江风拂面而过,吹起他的丝发和衣角,飘飘然犹如神仙过江。
“景纯。”
悠扬熟悉的声音响起,迷惑打量码头四周,突然之间,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中,楚质目光微凝,眨了下眼睛,确认自己没有看错,唇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。
“文通兄,别来无恙否。”楚质连连招手,爽朗的笑声在船只甲板里回荡。
一旁的沈十七见状,心中悄悄地松了口气,还好没有判断错误,不然真的是大水冲了龙王庙,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。
“兄弟们,准备靠岸了。”沈十七大声呼叫,指挥起来:“撒绳,抛锚……”
船只缓缓近了码头岸边,船工们急忙放下缆绳木板,在随从的搀扶下,楚质率先下了船,疾步走到满面笑容的沈遘面前,拍了他的肩膀,忍不住拥抱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