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午时分,沾了满身泥水的官吏,本以为范仲淹就要动身回衙,幸磨难到此结束,却不料他好像根本没有这个打算,依然在工地附近转悠,这时已到用膳时间,早有衙役运来米粮,就地搭起简易的灶台,洗米煮饭。
过了片刻,炊烟四起,饭香飘逸,勾起不少人的食欲,范仲淹脚步忽滞,径直朝灶台走去,这时,一些官吏自以为猜测出范仲淹的想法,心中暗暗庆幸没有在其中弄虚作假。
“大人……”几个负责煮饭的伙夫见到范仲淹一行,连忙放下手头的工作,惶恐不安的施礼。
范仲淹轻轻挥手,上前掀开锅盖,裏面的当然不是富贵人家餐桌上的白米,而是一些粗粮糙米,拿起饭勺扒到里层,发现没有掺杂糠黍皮壳,这才满意点头,转身说道:“忙碌半日,诸位想必也饥饿难耐,那就在此地用膳吧。”
“谢太守体恤。”一帮官吏躬身说道,有些人还一脸的感动莫名,立即吩咐随从衙役赶快跑回城中置办酒菜送来,然而他们却是会错了意。
“慢。”范仲淹摆手示意,微笑说道:“膳食这裏就有现成的,何须再费事。”
“太守……言之有理。”明白他的意思,某些官吏顿时傻眼起来,且不说累了半死,难道还要和一帮贱民同食不成,这也罢了,还能博个与民同乐的名声,可是总不能让他们也跟着吃这种糙米饭吧,这如何能咽得下肚,不过尽管心中再怎么不情愿,但是谁也不敢明着表示反对,只能一脸欣然的同意。
“太守请坐。”反应过来,一些官吏就此忙活开了,此时他们身在城外,没有桌椅板凳之物,只能搬来几块平板的石块当成席位,让给几个地位较高的官员坐下,不够格的也只能委屈盘地而坐,当然也可以选择站着。
很快,伙夫盛好了米饭恭敬奉给了他们,低头看着黄色米饭,一些官吏就觉食欲不振。
“有什么菜色?”也有人暗暗去询问伙夫,得知只有青菜白叶汤时,望着锅里如同清水般的汤,勉强品尝了一口,淡而无味,顿时一阵悲哀的感觉上涌,欲哭无泪。
“难道就没有丝毫肉食?”一个官吏愤然斥责,大义凛然说道:“百姓劳作半日,体力不支,辛苦难言,再吃此清淡膳食,连日如此,叫他们如何能承受得住,太守以为然否。”
“此言甚是。”一些官吏连连点头赞同,天晓得以后范仲淹会不会都这样,日日带着大家在外走动,为保险起见,还是提高点民夫的待遇为妙。
“此话不妥。”也有人表示反对:“开湖耗费钱粮众多,若是再添置肉食,官库钱粮怕是不够。”
范仲淹似乎没有听到双方的争论,只是默默的进食,见到他没有表示,官吏们也恍然记起食不语的训诫,纷纷偃旗息鼓,动筷用餐,然而,有些人只是在装模作样,其实嘴唇根本没碰碗中米饭分毫,或者趁旁人不注意丢弃于地,用泥沙掩埋,以示吃了。
过了片刻,范仲淹手中之碗已经见底,休息一会,又继续巡视起来,这时,伙夫才招呼劳作的民夫停工上来开饭,捧着齐碗高的米饭,望着渐渐远去的官吏背影,民夫们轻轻向伙夫打听他们的身份,不时议论几句,感觉干硬的米饭似乎多了几分滋味。
走了一两个时辰,刚才没有用膳的官吏立时后悔莫及,双脚酸痛还勉强可以忍受,但是腹中却饥饿难熬,又不能表露出来,大有度日如年之感,真可谓难言的折磨。
直到夕阳西下,落日时分,范仲淹才带着几分倦容与官吏们返回城中,至于数万民夫,家在附近的可以还家,若是路途遥远难以回家的,那只能留在工地旁边铺草将就。
回城之后,官吏也不能得走,而是集中州衙,聆听范仲淹总结开湖工程的得失,再研究部署明日的工作,待会议结束,已是夜深人静之时,幸好衙门厨房已经准备好酒菜,嗅着扑香入鼻的佳肴,有人忍不住泪流满面,当下再也顾不上礼节,以风卷残云之势,横扫六合。
当桌案呈杯盘狼藉之状时,有好事者估算时间,才不过十数息而已,令人叹服,而范仲淹自然不会留客,一帮官吏才告退不久,就有人直接瘫软在轿内,鼾声如雷。
新月乍升,夜风轻轻拂过,月辉如水,漾起万千波纹,一圈一圈的向四周荡漾开去,从州衙之中回来,先是淋浴冲洗身上泥污,楚质才拖着沉重的步伐,慢慢向房中走去。
夜越来越深,而月色却越来越明亮,夜静更深,房里仿佛也沾染了夜的清静,一点声息也没有,屏风之后的床上仅笼着一层薄薄的丝帐,账纱高悬,从窗外来的夜风,轻轻一拂便能将其掀起。
绣床边沿,初儿恬静地伏睡着,一只纤手半枕着床边的桌案,一缕微微凌乱的秀发探出一丝,滑落在颊边,睡姿有些不当,另外一只纤手自然垂落,皓月莹照,透过纱窗斜渗进来,袖臂如玉,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月辉,犹如羊脂白玉一般。
夜风轻柔,红烛跳动闪灭,楚质轻步上前,右手微微放在她的背上,低声唤道:“初儿……”见其没有反应,不由缓缓将她抚躺下来,初儿似有所觉,喃喃的说了句梦语,复又沉沉睡去。
一股温馨的感觉在心底流涌,自然不会叫醒她,楚质也脱去外袍,熄灭灯烛,搂着初儿香软的娇躯,闻着熟悉的淡淡香味,还来不及细细品味,突然涌来一阵浓浓的倦意,慢慢的进入梦乡。
月色轻柔,夜风清凉,暗香浮动,又是一个静谧的夜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