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的心思不是谁都能猜测出来的,却见赵祯厉色望了眼邓若水,淡声说道:“摆驾政事堂,此事朕要与几位相公商议。”
“奴婢领旨。”心中一惊,邓若水连忙行礼答应,扬起细微尖锐的嗓音传下皇帝旨意,片刻,一群内侍宫女涌了进来,拥着赵祯浩浩荡荡而去。
“多舌,自己到内待省领罚吧。”适时,入内都知张惟吉走了出来,训斥道:“国家政事你是能诽议的吗,要不要命了?想跟阎文应一样下场不成。”
“孩儿不敢。”邓若水惶恐说道,宫里内待,谁不知道以前最得皇帝宠信的是入内省都都知、大阁阎文应,可惜结交了外臣,又参与谋害廢后郭皇后的嫌疑,最后落得流放下场,在路上不明不白死了。
在宫里,大家都知道皇帝是个极念旧情的人,只要你不故意触怒,对待内待就如同亲人一般,有谁犯了过错,只是加以训责罢了,最严重的无非是遣其出宫,像阎文应一样流放至死的情况几乎没有。
其中原因也不怪皇帝,主要是阎文应太过放肆,仗着皇帝恩宠,时常评点朝政,惹得百官心中不爽,恰好那时郭皇后生病,阎文应使人送汤药不久,郭皇后就死了,那还有什么好说的,不管真相如何,在百官群谏下,赵祯受不住压力,阎文应的结局已经注定。
“你呀你,平日不是很机灵的吗,千叮万嘱告诫你,宫里不比其他,凡事三思而后行,今日怎么犯浑了。”张惟吉恨声道,怒其不争,扬了扬手,似要一巴掌拍下去。
“父亲,孩子只是一时糊涂。”邓若水迎脸闭目,不敢躲避,哀声道:“以后再也不敢了。”
“给我说实话,这么帮衬楚质,是否收了楚家人的好处了?”轻轻放手,也没掌打的意思,张惟吉低声说道:“不仅糊涂,而且愚蠢,为了些许小利,难道连小命也不要啦?”
“父亲,孩儿发誓,绝对没有。”邓若水连忙辩解。
仔细打量邓苦水,张惟吉微微点头:“就信你这回,那无缘无故的,为何要冒这个风险为他说好话。”
宫中内待,因为身体上的缺陷,心理受到影响,说是自私自利一点也不为过,绝对不会说看谁顺眼,为其美言几句,却舍上自家性命。
“父亲,你忘了,楚质身份。”犹豫了下,邓若水眼睛闪烁出一抹亮光。
“什么身份?听着有些耳熟,但也无非是朝中某个大臣子侄罢了,说到底还是一个小知县,运气倒是不错,立下了大功,既然官家都已经决定如何赏赐,何用你多言生事。”张惟吉随口说道,宫中事情繁多细碎,能记得朝中大臣模样就已经不错了,谁有心思理会那些不入流的小官。
“父亲忘了,楚质呀,一年前,与那位……”虚指后宫方向,邓若水压抑着心中兴奋,微声道:“联姻的,侄女婿。”
“你是说,皇后。”瞳孔猛然扩大一圈,张惟吉醒起,片刻,突然扯着邓若水来到宫中角落,悄声说道:“益之,你想走皇后的门路?”
“父亲,孩儿不敢。”邓若水连忙跪下请罪:“孩儿只是想……”
“行了,莫要急着解释。”张惟吉微笑摆手,和声道:“唉,说起来也是为父无能,你入宫数年了,才使你从小黄门升为入内高品,投了皇后,也不失为晋身之阶。”
眼圈一红,邓若水咽声道:“孩儿怎敢怪怨父亲,都是那史志聪……”
“噤声,史志聪也是你能叫的吗,要称呼为史大阁。”话虽如此,张惟吉嘴角却掠过一丝嘲讽,显然对那个史志聪也瞧不上眼,也可以理解,后宫之中,不管是皇后、嫔妃、太监、宫女,就是你不招惹别人,麻烦也会送上门来,想洁身自好,难啊。
宫里内侍太多了,就是在福宁殿里听差,张惟吉也不敢说自己得到天子宠信,还有许多的对头,史志聪只是其中之一而已。
“那姓史的,仗着自己是张妃的人,越发不把父亲放在眼里了。”邓若水愤恨说道,要不是他的反对,自己恐怕已经是内侍押班了。
“既然你知道,他是借了张妃的势,才压了为父一头,为何不投向张妃。”张惟吉轻声说道:“在宫里,做错了事不要紧,最怕是跟错了人。”
其实他们都清楚,讨好天子才是最容易晋升的,得到皇帝的信任要比什么事情都重要,可是问题在于,每人心中也是如此寻思,要在万千内侍中脱口而出,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,难度太大,不容易实现目标。
但是巴结皇帝身边的人就相对容易一些,内侍虽然在外人看来也算是天子近人,但是怎么能与后宫嫔妃相比,枕头风之威力,不是谁都能抵制得了的,反正据大家所知,皇帝赵祯肯定不是其中之一。
而今宫里上下,谁人不知,曹后是宫里最尊贵的人,但是张妃却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,到底孰轻孰重,就看各人自己衡量了。
“父亲待孩儿恩重如山,孩儿怎能负了父亲,与那史志聪共事。”邓若水诚恳直言,惹得张惟吉欣慰感叹。
片刻,两人相视而笑,什么恩重如山,不忍相负,其实都是空虚套话,真正的原因是,两个聪明人都看得出来,无论张妃怎样得宠,却是动摇不了曹后的地位。
这可是有根据的,前不久,张妃出行,不知是听人掇窜还是心血来潮,非要用皇后的峦驾伞盖,话说所谓的王朝制度,等级森严,什么人享受什么排场,这是儒家理论里比天都大的规矩,名为礼仪,不是谁都可以愈越的,特别是皇家事物,犯了规矩,可视同谋逆。
然而张妃却是不管,为了达到这个目的,也可能是在试探皇帝态度,她施展全套女性魅力,没完没了的哀求皇帝,赵祯最后实在是受不了,无奈让她自己向曹皇后借,结果或许是出于炫耀心理,张妃真跑去借了,而曹皇后也是能忍,直接点头答应。
没想,当张妃喜滋滋的向皇帝汇报此事,赵祯却突然翻脸怒斥:“国家典章有秩,你僭越失礼,当此是儿戏吗?”
还有许多像这样的事情,都表明在皇帝心中,却是没有另立皇后的心思,而皇后与贵妃之间的差距,不仅只是一个级别而已,毕竟在世人心目之中,皇帝与皇后是相连一体的,从来都只听说是皇后听政,贵妃什么的,绝对不会得到百官的承认,所以说,不管张妃如何得宠,在名分上却是永远无法与曹后相提并论。
“益之,你想法固然很好,但是行事也要考虑周全,不可莽撞。”张惟吉教训道:“官家做何事情,都有自己的心思,谨记,天威莫测。”
“孩儿不敢再忘。”邓若水连忙答应,可还是忍不住说道:“父亲,楚质功劳之重,连我也看得明白,为何官家却如何薄赏?”潜台词十分明显,疑惑皇帝这么做,难道不怕别人诽谤他刻薄寡恩啊。
“益之,有些事情不能看表面……”张惟吉轻笑了下,摆手说道:“算了,你先去崇政殿侍候官家,仔细琢磨,若还是不明白,为父再与你细说。”
崇政殿,几个宰执观阅完奏折,却纷纷一脸的惊奇,首先是怀疑,但是转念一想,连皇帝都已经验证核实,那绝对是不会出错,能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大臣,肯定不是笨人,稍微计算,就能知道在沿海各州开辟盐田的话,可以给朝廷增加多少岁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