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他不回头，檀晴只好也从车上下来。

四周寂静，唯有潮湿微凉的风来回奔走，发出呼呼的响声。

两人一前一后，渐渐地，后面的人越走越慢，等她好不容易将皮鞋的鞋跟从泥地里拔|出|来时，再抬头，竟已不见他的人影。

野地茫茫，檀晴用目光迅速搜索着四周，却依旧看不见江远遥，这荒郊野外的，甚至连一个影子也没有。

她心中发慌，穿上鞋刚往前走了几步，双脚便又陷进了泥地里。她身上穿的还是长裙，裙摆在草地上被拖得脏污不堪。她张张嘴，喊了声“江远遥”，声音却被风吞没，冷飕飕的寒意很快便侵满全身。

正当她站在那里欲哭无泪时，白云深处缓缓走来一个身影，看那身姿跟步伐，不是江远遥又是谁？

原来他并没有凭空消失，而是走得快了些，被山上的云雾遮住了。

折返回来的江远遥看到檀晴的窘境，嘴角隐隐地抽动了一下，之前冷硬的眼神却如沾了山顶的云雾一般，变得温润柔和起来。

他弯腰拽住她的裙摆，手上一用力，沾上泥污的半截布料“刺啦”一下应声掉落，这下长礼服变成了超短裙。檀晴目瞪口呆，而江远遥已半蹲下身子，发出简短的指令：“上来，我背你。”

这……这怎么行？

可是连高跟鞋都陷进泥里没法要了，她总不能赤着脚走到山顶上去。

她俯身攀上了他的肩头，又低头四顾，担心身上的泥弄脏他的衣服。

“不要乱动，你已经够沉了。”他忽然说。

檀晴立刻趴在他背上一动不动，又忍不住反驳道：“九十四斤……不算很重吧！”

不过，许靖墨就没超过九十斤！原来他喜欢骨感美女？芦柴棒似的，抱起来都硌手……哎，怎么会想到这个？大概是很久没有与他这么亲密地接触过，竟有些心猿意马……

渐渐地，江远遥觉得攀在颈间的手臂越收越紧。“咳咳”，他忍不住咳起来，驻足转头道：“你抱这么紧，想把我勒死吗？”

檀晴恍然大悟，赶紧松开手。没想到她重心突然下移，身子一仰，幸亏江远遥反应及时，在她臀上推了一把，才没将她摔到草地里。

两人一番折腾，到达山顶时，才发现这白云深处别有风景。地平线的尽头是一座座蒙古包似的帐篷，虽说是人造景观，但在繁华都市之畔，能有这样一片自然宁静之地，也颇为难得。

不过景色虽美，也冷得要命。看看檀晴赤着一双美|腿，作为男人的江远遥虽饱了眼福，却到底心疼。

很快，他租下一个帐篷，裏面空间很大，床、沙发、家电、厨具等生活用具一应俱全。这是专门供游客来这裏休闲度假用的。

“你要不要洗个澡？”江远遥挽起衬衣袖口，转首看着她。

檀晴四下看看，并没浴室，就这么一个空间，总不能弄一盆水站在他面前洗，所以摇摇头。

他往一口锅里添满水，打开电磁炉，“也是，累出一身汗的人又不是你。”

水很快烧开。檀晴看着他在一个大木盆里兑上冷水，又将热水倒进去，然后脱掉衬衣，打算解皮带。她大叫一声：“你干什么？”

他瞥她一眼，眼底明显带着促狭，嘴角却没一丝笑意，“洗澡。”

“你你你……你就当着我的面，就这样……脱干净了洗？”她简直一头黑线。

江远遥轻嗤一声：“这裏又没浴室，难不成让我到只有几摄氏度的室外洗澡？再说了，你又不是没看过，吃亏的是我，你叫什么？”他说着连背心也脱掉。眼看他皮带已经松开，檀晴捂住双眼，老脸通红：“上次……上次我没看清……我还是出去好了！”

咣当！什么东西被踢倒的声音传入耳中，她还没迈开脚，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带入怀中。她的手落在他腰间的皮肤上，那感觉……简直不要太好！

一个男人，皮肤柔滑紧致如丝如蜜，害得她都不忍离手，只想在那肌肤上多流连几时。

“没看清？那么，我不介意让你再看一次。”低魅的声音混着潮热的呼吸钻入檀晴耳中。紧接着她后背一凉，裙子的拉链已被豁然拉开。他低低地笑：“不过，公平起见，我也要看。”

这下没有了束缚，两具分开太久又彼此想念的身体很快便燃起火花。只不过这一次，他的动作粗粝霸道，吻她时更像是咬啮，带着报复的味道。

檀晴在疼痛中感受着欲罢不能的热烈，她的大脑变得混沌，整个人仿佛飘在半空，又好像沉在谷底。他将她压在地毯上，迸发的热情几乎将她吞噬。檀晴望着眼前这张细汗涔涔的脸，忍不住伸手抚上去，口中喃喃道：“江远遥……那个东西，是我为你挑的，只是季朗……抢先付了钱……”

身上的动作一顿。他低头凝视她，乌黑的眸子像笼了一层山顶的云雾，忽然他低下头，向她唇上吻了下去。

他心情大好，一切也便温柔起来，他环着她，像拥抱着世界上最好的珍宝。

他们沉沉睡去时，大概是傍晚。天又下起雨来，躺在床上能听到雨滴打在帐篷顶上发出的声响。

少年听雨歌楼上，红烛昏罗帐。

檀晴忽然想到这句词，转首看看枕畔之人。他已睡着了，长长的睫毛合上，手臂紧紧扣在自己腰间。她觉得口渴，想起身，又怕弄醒了他，只好静静地躺着，索性仔仔细细地欣赏起眼前的美人来。

说他是美人，确不为过。其实在公司里早就有人称江远遥为“悦众一美”，只不过这话无人敢传进他的耳中罢了。

檀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，忽然想起许靖墨，无端烦起来，摸过枕边的手机，打开微信，竟看到一条昵称为“Monika”的人发来的消息。

她之前的昵称并不是这个，看来是最近刚改的。檀晴看到这样一行字：“你真的爱他吗？你可以为他义无反顾，抛弃一切吗？如果做不到，请把他还给我！”

檀晴思忖良久，手指在屏幕上写写删删，最终还是默叹一声，将手机关掉，扔在了一边。

这一夜伴着雨声睡得沉酣，她睁开眼时还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，身侧是空的，他不在。她揉揉眼睛打算下床，忽然帐篷上的木门被推开，一个穿米色衬衣的男人走了进来，手里还拎着一只袋子。

“起来了？我去车上取衣服了。”

檀晴看到他身上的衬衫有些眼熟，“是我上次买给你的那件？”

“好看吗？”他卷卷袖口，清隽的脸上竟露出羞涩的笑意。檀晴摸着下巴盘腿而坐，“不愧是悦众一美，美人儿穿与不|穿，都十分养眼！”

他眉梢一挑，“你这是在挑逗我？什么悦众一美？”

檀晴忙住口，呵呵笑起来，“我看取了什么衣服，分我穿一件！”

他车上放的，自然都是男人的衣服。檀晴也没得挑，找了件衬衣绑住下摆，还凑合。只是裤子都太宽大，幸亏有一条中裤，她穿起来刚好到脚踝，抽出裙子上的腰带系住，也勉强能出门。

江远遥瞧她一身丐帮似的打扮，不禁啧啧道：“好好的一套名牌，被你这么一穿，活脱脱像小乞丐。”

檀晴白他一眼，拍拍肚子：“饿死了，咱们吃什么？”

“我让人做了早饭。手机没电了，你的借我用下，我让老邱把饭送来。”

“老邱是谁？”

“这裏的老板。”

檀晴担心他看到许靖墨的微信，打开手机，先删除了微信。她正打算将手机给江远遥，一条接一条的短信却挤了进来，都是来电提醒，最后挤进来的是萧然的短信：“季朗车祸，速来医院！”

车祸？她喃喃地丢下手机，猛然抬头看向江远遥：“季朗出了车祸，我得马上回去！”

她掀开门帘，出了帐篷，大步朝山下奔去。

她衣服也来不及换，便匆匆奔至萧然所说的医院。只见手术室门口的走廊上，一个女人正抓着护士不放，声音焦灼不安：“裏面到底怎么样了？我儿子有没有生命危险？”

护士说了什么，檀晴并听不清，见到这幅场景她只觉得两腿发软。她勉强走过去，看到萧然坐在长椅上，双手插在头发里，喊了一声：“萧师兄……”

萧然闻声抬头，一脸憔悴，双眼通红：“檀晴，你来了。”

“到底怎么回事？”她艰难地开口，“人……怎么样？”

“你这个扫把星！”檀晴话音刚落，一个人影扑过来，眼看抬起的手掌就要落到檀晴脸上。说时迟那时快，一只修劲有力的手一把将女人的手腕攥住，然后狠狠地甩到了一边。

姚雪被甩得一个趔趄，待看清出手的人是江远遥，眉眼间的愤怒更增添了几分：“姓江的，我们季家的事，用不着你插手！”

江远遥冷哼一声，伸手揽住檀晴：“我对季家的事毫不关心，但谁要碰我的女人，就别怪我不客气！”

他语气森然。姚雪气得浑身打战，半天才指着檀晴咬牙切齿：“好，好，真是好样的！季云凯养出你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！你瞧瞧自己这副德行，衣衫不整，季朗傻到为你去娶别人，你却在他订婚之日跟别的男人鬼混！”她说着忽然大笑起来，唇角带着凄怆的恨意，“云凯啊云凯，我真替你痛心，十三年的宠爱，竟换来如此结局……檀晴，你知道站在身边的这个男人，曾对你季叔叔做过怎样的事吗？”她指着江远遥，目光烁烁：“他是杀人犯！是他，害死了我的老公！现在……你们又合伙来害我的儿子！我要和你拼了……”

她忽然发起疯来，揪住江远遥的衬衫不放手。檀晴上前拖拽，最后连萧然也加入进来，直到几个男护工冲过来将姚雪拖走，喧闹一时的走廊才终于安静下来。

江远遥仍在原地站着，衬衫被撕扯得有些凌乱。但他显然不以为意，只是面色阴沉，嘴唇抿成一条直线，双眸像寒星，射出冷清清的光。

檀晴舔舔发干的嘴唇，想上前问问刚才姚雪的话究竟什么意思，为什么她会那样说，他与季叔叔的死，究竟有什么关系。

就在这时，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，一个戴口罩的男医生走了出来。檀晴忙挤过去：“医生，怎么样了？”

“男伤者已无生命危险，只是胸椎断了三根，手术时已成功接上，放心吧。”

“谢谢，谢谢医生！”檀晴致着谢。

这时萧然焦急地问：“女伤者呢？我妹妹的手术怎么样了？”

男医生回头看了一眼，语气担忧：“伤者心脾破裂，情况严重。你们……再耐心等等！”

手术室的门再次关上。檀晴转身，看到萧然面色苍白满额是汗，忙扶他在长椅上坐下，问：“受伤的，还有萧澈？”

“这个傻丫头……”萧然以拳击额，满脸痛悔，“我就说她和季朗的事，不知是福是祸……”

“到底是怎么回事？”檀晴急得直摇他的手臂，无奈求助般地看向身旁笔直站立的人，“江远遥，你让他快说啊！”

“订婚宴席结束后，季朗突然提出要开车出去走走。”萧然的声音在走廊上响起，“萧澈看他像是喝过酒，不许他去，但季朗不听，出门开了车便要走。”

“我那个傻妹妹怕他出事，趴在车头上拦也拦不住，最后只好提出陪他一起去。”萧然的眼中泛起泪光，突然懊悔地说，“我就不该让他们认识！”

“昨天我陪季朗敬酒，他喝的明明是水。”檀晴插了一句。

萧然摇摇头：“事故发生后抽血检测过，的确是因为季朗酒驾和超速。”

“我没想到萧澈也受了伤——都是我的错。”檀晴黯然，愈发觉得愧对那个无辜的女孩。

“怎么是你的错？”萧然苦笑，“车在左转弯时与一辆直行货车相撞，撞击处原本是司机座位，是萧澈在紧急关头拽开季朗，自己挡到了前面……”

众人正说着话，一直亮着的“手术中”三个字忽然熄灭。萧然霍地起身，冲到手术室门口，良久，却没有人来开门。

他急得猛拍：“开门，医生，医生！”

门缓缓地拉开，一名年老的医生扯下口罩和帽子，面色沉重，半晌才开口道：“对不起，我们尽力了！”

一米八几的大男人闻言身形一摇，差点摔倒在地。他一把揪住医生的领口：“你什么意思？我妹妹呢？你们不是一直在手术吗？！”

“萧然，冷静！”江远遥上前将老医生从他手里拽开，轻声道谦。医生摇摇头，“我理解家属的心情。但你妹妹受伤过重，虽然全力抢救，还是没能挽救她的生命，对不起！”

萧澈死了？

昨天还鲜嫩如花朵，欢欣鼓舞地期待着与心上人携手幸福生活的姑娘，就这么从这个世界上，彻底消失了？

檀晴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，但很快，冰冷的事实将她最后一丝希望击垮：医护人员推着全身被白布盖住的萧澈从门口缓缓出来……

响在耳畔的，只有萧然惊雷般孤零零的哀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