若耶往声音方向看去,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庞,她顿时头脑一片空白,张了张嘴,却说不出一个字来。
她怎么都想不到, 长离会和钟明烛一起出现,心中顿时蹦出一连串“糟糕”。
长离知道她和慕云的关系,也知道慕云的身份,被她抓到自己和钟明烛在一起, 慕云肯定会有麻烦。
可她心中同样生出不解:按天一宗和钟明烛现在的关系,不应该是势如水火一见面就大打出手么?就算顾念旧情下不了狠手, 也不可能如此平和地并肩而行啊。
她看了一眼钟明烛, 发现那张总是写着肆意轻慢的脸此时看起来竟有些僵硬,她还是第一次在钟明烛脸上看到无措,她又一头雾水看向长离。
与多年前一样, 那个白衣女子周身都散发着挥之不去的疏离感,整个人就像是冰雪雕琢而成, 冷冰冰的, 漆黑的眸子里永远不见悲喜。
当年在僬侥城第一次合作时,她动辄就会被钟明烛气到暴跳如雷, 可即便如此, 如果一定要在那对师徒里选一个相处的话,她还是宁可与钟明烛在一起。
至少在钟明烛身上她能体会到身为生者的鲜活。
而长离, 就像一口毫无波澜的古潭, 总让她想起极东的归墟, 那里是山与海的尽头,没有声音,没有光影,亦没有冷暖,是万物湮灭后的虚无。
“你就是钟明烛?”
长离又问了一遍,她像是没有看到若耶一样,视线紧紧锁住了钟明烛。
这也是若耶所习惯的,长离眼里从来都看不到别人,她甚至有种重回几百年前的错觉。
不过什么叫“你就是钟明烛”?
她听着长离这莫名其妙的问题,不觉自言自语道:“她一直是钟明烛啊,你们和好了?”她搜肠刮肚能想到的理由就是两人已冰释前嫌,可钟明烛戒备的表情告诉她事实远非如此。
紧接着,她就注意到,血色自长离脸上一点点消失。
那抹漆黑中竟隐约出现了情绪起伏。
似是悲,又似是惊,甚至还掺杂了一丝受伤。
“你又骗我?”清冷的嗓音因压抑而变得沙哑。
下一瞬,那些轻微的情绪悉数化作了毫不掩饰的怒意。
这还是若耶第一次见到长离如此明显地表露出情绪,眼看长离已然捻起剑诀,她仍是寻不到半点头绪,整个思维像糊了浆糊,迟缓地审视眼前的状况,口中疑道:“什么骗……”
话还没说完,她就看到钟明烛有些伤脑筋地叹了一口气,随后朝她扬起几乎能称得上甜美的微笑。
嗓音顿时戛然而止。
“来得真巧啊。”
钟明烛柔和的嗓音,像是情人的低语,载满了温情,可听在若耶耳中,却不由自主生出一股寒意。
那双略浅的眸子里,分明连一丝笑意都无。
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!”若耶忍不住大声道。
与此同时,只听铿一声轻吟,却是长离拔剑出鞘,三尺青锋散发着惊人的寒意,只见她手腕一抖,剑尖便化作一点流光,毫不留情刺向钟明烛咽喉。
这么狠?若耶目瞪口呆看着那一剑,心中如此感慨的同时,心头的困惑愈发浓重,可她还来不及惊叹第二遍,便觉得肩头被轻轻拍了一下。
钟明烛的轻巧地避开那一剑,按住若耶的肩膀往后一翻,身子越过若耶的同时,凑近她耳畔吐露出冰冷的话语。
“替我摆平,不过若是你敢伤了她,我就把阿云的手脚都剁了丢进锁星渊喂鱼。”
轻柔的嗓音像风似的轻轻抚过,内容却叫人不寒而栗,话音未落,那抹竹青色的身影已在远处。
“你怎么这样!”若耶简直欲哭无泪,她哪里会想到只不过来找了一次钟明烛,就会惹来如此横祸。
虽然她尚且不知其中缘由,但也能猜出多半是自己无意中坏了钟明烛的好事。见长离向钟明烛追去,连忙祭出瑶琴,闪身拦在长离身前。
她现在是哑巴吃黄连,有苦说不出。什么不知者无罪,什么无心之举,这些在钟明烛眼里统统都不管用,她虽然很怀疑那句话只是威胁,可又不敢真的置之不理。
谁知道那个疯子会不会动真格!
长离见她阻拦,想也不想就一剑挥下,若耶举起瑶琴一拨,法器相碰,震荡的灵气瞬间将她二人足下的坚冰碾成粉末,若耶只觉得剑风迎面而来,心里顿时咯噔一声。
她知道长离修为多半涨了不少,可也只是依照寻常修士三百多年的修为来推断,万万没想到险些没能接住那一剑。
翻身自剑光中脱出,她脸上已是一片煞白。
为什么钟明烛不告诉她长离已经到化神境界了?
若是元婴修士,她尚有信心能擒住对方,可若是化神修士就另当别论了。她当年失了那么多血,实力只剩当初七八成,长离又是剑修,想要毫发无损地将她制服谈何容易。
“你是谁?”
长离这一剑极是凌厉,被格挡后,她虽面色如常,实则手臂被震得隐隐作痛,她知道对手不容小觑,是以收回了视线,第一次打量起面前身着月白色长裙的女人来,心中则道:莫非此人也是故识?
若耶正在思量制服长离的办法,闻言又是一惊,脱口道:“你不认识我了?”
“我以前认识你?”长离剑指着她,话中闪过淡淡的疑惑,只是很快她就摒弃了那点迟疑,“不管你是何人,既袒护钟明烛,便是本门之敌。”
言罢,剑光携着凌厉之气直指若耶命门。
“呜哇,你这人,怎么下手那么狠!”若耶本意不愿与长离为敌,见她修为精进至斯更是打起了退堂鼓,谁料长离一出手就是杀招,叫她心里不住叫苦。
这时,那些模糊的线索连到一起,她忽地恍然大悟,架住长离的剑,惊叫道:“莫非你失忆了?”
如此一来,之前种种就有理可循了。
长离没有吭声,又是一剑。
若耶撤身与她拉开距离,心道:难怪钟明烛能与她一起出现,必定是看长离失忆就趁机隐瞒了身份。念及不久前自己那声字字清晰的“钟明烛”,不禁打了一个冷战。
——倒真是惹上了不得了的大麻烦。
稍后,她又寻思道:说来,钟明烛那家伙说的“摆平”到底应该是怎么个“摆平”?
是擒住长离还是仅仅是拖延一时让钟明烛好脱身?她不禁苦恼起来,招式随之多了几分迟疑。
在她犹豫不决时,长离已飞快地攻出几十剑,剑刃的残影构成一团模糊的白光,牢牢缠住瑶琴。
瑶琴被震得嗡嗡作响,瞬息间就多了不少细小的剑痕,若耶心道不妙,连忙再一次与长离拉开距离,将瑶琴往地上一插,念咒张开结界,结界张开下一秒长离的剑就斩向了她的右肩。
若稍慢一点,恐怕是就要断只手什么的了。
长离只有化神初期,攻势虽凌厉,却一时难突破若耶的防御法阵,只是若耶同样想不到如何在不伤到长离的情况下制住她。
“啊啊到底要怎么样嘛!”见战况陷入僵局,若耶愈发焦躁,甚至自暴自弃地想是不是受长离一剑就能让钟明烛消气。
不过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,长离下手不留半分情面,若不小心中了一剑,说不定就真的要死在这了。
“真是有什么徒弟就有什么师父,这心狠手辣的作风一模一样!”手忙脚乱间她也顾不上钟明烛实际上比长离年长很多的事了,只觉得自己倒霉透顶才会遇上这对师徒,“当初就该让你们合葬在六合塔!”
听到六合塔几个字,长离的剑招忽地一顿。
察觉到这个,若耶灵机一动,想起身上还有一件法宝,当即招出了八荒镜。
长离见到八荒镜,面上竟浮现出迷茫之色,剑招顿时慢了下来。
“这是什么……”她看着那面漆黑的镜子,眼前似有什么一闪而过,耳畔霎时出现尖锐的声音,刺得灵台生生作痛。
“唔!”额心忽然被剧痛侵入,她捂住前额,身子晃了晃,随后像被抽空了力气似的跪坐于地,握剑之手松开,灵剑悄无声息陷入雪中。
“唉?你怎么了?”若耶没想到八荒镜会对长离有如此大的影响,她原本想调用镜子里的灵力,可还什么都没做,长离看上去就遭受了莫大的痛苦,她看了眼手里的镜子,犹豫是不是还是收起来比较好,可一想到钟明烛的威胁,便心一横,轻声说了句“抱歉”,随后就上前按住长离背心打算封住她的灵海。
可还没来得及动手,远方忽有一道罡风袭来,她闪身挡过那一击,抬眼一看,发现两道身影正往这疾驰而来,袭击她的却是一只仙鹤,应是其中一人的灵宠。
两人一个是身着湖蓝色长衫的年轻男子,另一个则是穿着黑袍的白发女童。若耶目力极佳,一眼就认出那两人分别是江临照和龙田鲤,暗道了一声“糟糕”,忙不迭在那两人认出自己前就跃入水中,很快在水中匿去了身影。
江临照和龙田鲤都认识她,慕云虽然不再假扮叶沉舟,可因为叶沉舟的关系重新和江临照结交上了,若被他们看到,事情就不好收场了。
“离儿,你没事吧。”龙田鲤一过来就焦急地揽住长离,一边往她体内渡灵力一边查看她是否有受伤。发现长离虽然面色苍白但是没有受伤的迹象,才松了口气。
她也刚抵达南明山庄,江临照和风海楼出门相迎,忽然察觉远处有人交手,凝神一探发现竟是长离,她和江临照连忙赶过来。
江临照比她来得更快一些,然后想也不想就一头扎入了水中,他想追上与长离交手的人,可只一会儿,他就浮出水面,疑道:“我找不到那人了,怎么可能逃那么快。”
他功力已然不弱,对方就算修为高过他,断然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让他寻不到任何踪迹。
这时龙田鲤已将长离扶上仙鹤,见四下一片白茫茫,心想对方底细不明,又潜伏于暗处,他们实难应对,便唤他先上岸,道:“有劳江城主了,不过此时敌暗我明,还是多加谨慎为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