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算了,不提了,”我说:“我喜欢你这样抱我,
“有人说过我是土包子。”
这时,我听见吴丽在我耳边说:“阿文,我明白了。”她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,暖暖的。
我笑笑,“我现在好多了,你可以不用揉了。”
她的手停住,却慢慢地、温柔地向上移动,一直到我的胸口。她停顿一下,轻轻地解开了我胸前的一颗衬衣纽扣,她的手已经触到我的皮肤,却在那里停住,过了一会儿,又把纽扣扣上,摸摸我的头发,“睡吧。”
那一夜,杭州下着微微的雨,窗帘透进一点路灯光。她就那么抱着我睡着了,那是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。
我把没有送出的手表和吴丽的衣服一起带回了温州。脏了之后,却一直舍不得洗,因为现在那上面有她的气息和我的气息,难分彼此。于是我把它挂在衣柜的一个角落里。
至于手表,我打算当成新年礼物送给她,或者就做明年的生日礼物也可以,不愁没有机会,还可以顺便看看它走得究竟准不准。
公司裁员之后的一次部门会议上,终于有人忍不住斗胆提出了那个听似简单、其实难度绝不下于电视节目“谁想成为百万富翁”里价值起码五十万的问题:我们要怎么做才能不被“资源重组”?问题一出口,大家的眼光齐刷刷地投向经理,看他如何应对。
经理耸耸眉毛,首先声明,任何“资源重组”的决策都是上层再上层做的,他本人知情决不比我们早多少,更没有决定权,言下之意是“哪天我叫你滚蛋你别怪我,要骂骂公司”。随后字斟句酌地说,我很理解大家的想法,但你们也要明白,在现在风云变幻的市场环境下,公司所做的一切一切都是为了保持和提高竞争力,从长远来说,正是为了“我们大家”。所谓“资源重组”,以后可能会成为公司提高竞争力的一种手段,希望你们能够顺应潮流。
这是个天大的坏消息,我们面面相觑,汗毛不约而同竖了起来,那一句“顺应潮流”听上去更像“节哀顺变”。是真的:不知什么时候,把我们当宝贝一样请进来的公司,现在,开始嫌弃我们了,如果赶走一些“我们”可以把股票拉高一个半个百分点,他们不会手下留情。
会变心的,不仅仅是男人。这种变心,连撒泼胡闹、“一哭二闹三上吊”的余地都不给你留。
经理看吓着我们了,又满脸笑容、安慰似地说,当然,他“个人认为”,在当今环境下,公司要“资源重组”,涉及的对象往往是那些“技能已经不再为公司急需”的员工,所以,作为员工,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尽量努力工作,用工作成果去证明自己的技能是公司所“急需”的。
我们又一次面面相觑。我想起一个成语“翻手为云、覆手为雨”,曾几何时,每个人收到的录取通知上都写着“我们坚信您将成为本公司极有价值的资产”,突然间,他们好像不再“坚信”,“资产”们就需要去证明自己还是有用的,而这种优胜劣汰,搞不好几个月就来一次。早知如此,当初废什么话?
当“资产”们不约而同想到“一颗红心、两种准备”,偷偷整理简历打算另觅东家的时候,没料到温州的“高科技行业”本质上竟然电视剧里的大家族一样,“一荣俱荣、一损俱损”,你被抄家了吗,那么我也气数将尽。很多小公司一夜之间倒闭,大公司基本都境况不佳、或明或暗地在裁员,公路两边原本寸土寸金的办公楼宇开始不断出现空位,一批又一批失去工作的人搬离,在这个地方,没有工作是根本无法生活的。
一一年,这个被俗称为硅谷的地方跌进了一片愁云惨雾。
七月份,我们整个部门脚底朝天。好几个项目一起完工,人员又减少了差不多四分之一,大家要赶里程日期,要顶上分到手里的额外工作负担,以证明自己是公司“急需”的人才,忙得不亦乐乎。
大家开始向经理靠拢,在几百人的大会上排队抢话筒问煞有介事的问题,在漫长的会议结束前一秒钟争先恐后发言。每个人都意识到,今后的竞争更残酷也更现实,那已经不再是为了风头,为了意气,为了大一点的窗子,而是为了自己的立锥之地。
有人说中国人忧患意识强烈,我也一直相信这一点,直到某一天在公司吃早饭,一个总是嘻嘻哈哈的同事青着眼圈苦笑,“昨天晚上我做了个噩梦,梦见被裁员,吓出一身冷汗。后来就再也睡不着,开始算如果我真被裁掉,拿什么去交房屋分期贷款,什么投资可以卖掉救急,孩子的教育怎么办,哪些东西可以抵税,一直算到天亮。”我骤然明白,在哪里,人心都是一样的。在这个很大程度上金钱等于尊严的社会,谁潇洒得起来?
差不多天天加班,经理每天晚上七点半准时送我们晚餐,然后坐镇办公室到大约十点。明是关心,实为监工:老板在,哪个想走?
有一天,为赶一项工作,我从早上七点干到凌晨,连续十八个小时——后来有人告诉我那破了我们部门当时的加班记录。我打车回家,马路上空空荡荡,只有一盏盏路灯从视野里滑过。我的上下眼皮直打架,突然,它们合拢了,我的意识开始迷糊,人也好像晃悠了起来。过了一会儿,我猛然想起自己是在公路上,吓得浑身一震,立刻睁开眼睛,车子已经开过好远。
我立刻打了自己两个耳光,摇下两边车窗,让风灌进来,然后到最近的加油站买了一罐可乐,回到车里,“咕咚咕咚”灌下去。
凌晨一点四十分,我坐在公路边的车里呆呆地喝可乐。刚才,我在七十英里的时速睡着,而车子还在往前开,假如当时发生意外,此刻我说不定已经死了。
一阵深切的悲哀随着午夜的风席卷而来:生命是脆弱的。我们吹嘘它坚强,但它就是非常脆弱,人可能会因为各种意想不到的原因送命,就像刚才我可能由于开车睡着而客死他乡。
要真是那样,我岂不是很惨?二十四岁都不到,辛苦了十八个小时,身边一个人都没有,还有,连婚也没结过。
要真是那样,吴丽很快就会知道消息,我相信她会很难过,可是,她会不会后悔没有跟我结婚,让我黄泉路上的护照还写着“单身”?
陆丰点着我鼻子警告,“工作上卖卖力就够了,犯不着卖命。老实说,卖力也该适可而止,那帮人现在只盯着数字,根本不在乎员工投入多少,这个季度业绩出来,不好?裁。还不见效?再裁。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的。”(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:www.zhaozhi.us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