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7章 渴望(1 / 2)

左眼中的世界 兰思思 2630 字 2022-12-09

慧慧跑进房间,很快又回来,手上举着张从旧杂志上剪下来的图片。

“郗老师你看!这是毕加索,他的画多好玩!他画的人一点都不像人,好像是很多个几何图形拼在一起——原来还可以这么画画呀!”

郗萦脸色变了变,压住不适说:“哦,我不太喜欢毕加索,他画的东西太抽象,太随意了,简直是对绘画的亵渎!”

慧慧对她激愤的口吻感到惊异,“可他是全世界公认的大师呢!”

“艺术本来就是一种主观判断,并不是说他成了大师,所有人都得欣赏他。”郗萦不想继续这个话题,“来,给我看看你最近的习作,有没有比上个月更进步了?”

只有她自己清楚,讨厌毕加索不是因为什么风格问题,而是丑陋的记忆作祟——她忘不了那个黑色的夜晚,她在蓝湾会所见到的那些画与雕塑,它们成为黑暗记忆的牺牲品,与痛苦粘合在一起,被她永远打入冷宫。

上完课,慧慧说:“郗老师,我有东西送给你!”

她又跑进房间,很快抱着个玻璃罐子出来,透明的罐子里跳跃着一颗颗类似小豆子一样的玩意儿。

“这是我叠的幸运星,一共99颗!”

郗萦打开瓶盖,从里面捻出一颗星星放在掌心,是用塑胶纸折的,中空,把五个角捏出来想必是个费劲的事儿,但慧慧的手工做得很细致,星星看上去特别饱满。

郗萦道了谢,又问:“你功课这么忙,还有时间折纸玩呀?”

“有的。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就爬起来折一点,困了再睡。”

“奶奶有没有说你?”

“没有,她睡着了,我轻轻爬起来的。”

“你为什么睡不着呢?”

慧慧没吭声,过一会儿说:“我一共叠了两瓶星星,一瓶给老师,还有一瓶给妈妈。”

“你怎么给妈妈呢?”郗萦柔声问。

“她总会回来的,奶奶说,等我长大了,妈妈就会回来。”慧慧眼里闪着光,“我还给她准备了好多礼物呢!我拿给你看!”

慧慧给妈妈准备的礼物,有她画的画,折的手工,几张奖状,还有数不清的贺卡。

最早的一张贺卡是她六岁那年写下的,母亲节,幼儿园老师教他们做了送给妈妈,从那年开始,每年的母亲节、中秋节、圣诞节,还有春节,慧慧都会给妈妈送贺卡,整整齐齐按日期收集好,一张不落。

郗萦望着那厚厚一叠卡片,嗓子眼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,这是一个女孩对母亲最深情的召唤。她蓦地难过极了,还有一丝不吉利的味道。

她想起慧慧此前也有过一些奇特的行为,比如有什么好吃的,她会藏一点在铁皮盒子里,说要给妈妈也留一份。那只盒子原来是装饼干的,边缘磨损得很厉害了,里面的东西也摞得高高的,快要满出来。郗萦毕竟是外人,不好提醒慧慧,食物有保质期,经不住藏,会坏掉的。杨奶奶也从来不劝阻孙女,反而还挺欣赏似的,她自己也有点这样。

有天郗萦去厨房倒水,杨奶奶站在池子边择菜,突然抬头对挂在窗边的鹦鹉说:“好了好了,我知道了,别闹。”明明鹦鹉一动都不动。

郗萦一开始还以为她是在和自己说话呢!

她问过慧慧,爸爸妈妈去了哪里。慧慧说,他们都在国外打工,暂时回不来。这当然是奶奶告诉她的。

“我想他们可能做了错事。”慧慧垂着脑袋,低声说出自己的猜测——那是不久前的事,她已经把郗萦当成奶奶以外最亲密的人了。

“也许他们正在坐牢,不然怎么会老不来看我呢?奶奶在骗我,不过那也没什么,只要他们能回来就好了……我等他们。”

郗萦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。

“我们搬过很多次家,每次我都以为能见到他们了,可是每次都失望。不过我告诉自己,我一定离他们更近了。”

慧慧说她从来没有过固定的朋友,友谊才开始没多久,爷爷奶奶就带着她搬家了。直到爷爷过世,她们才停了下来。

“奶奶说,老了,搬不动啦。”

姚乐纯给郗萦发了条短信:“郗郗,我先给你打个预防针,到时你别太惊讶。”

“出什么事了?”

“我跟叶南要分手了。”

郗萦回:“我给你打电话吧。”

电话接通后,她劈头就问:“叶南提出来的?”

“不,是我要求的。”

“哦,那省得我拔菜刀了。”

姚乐纯笑起来。

郗萦问:“他知道你意思了?”

“是啊,最近我们一直在谈这个问题。”

姚乐纯解释了分手的理由,“我想结婚,可他不想。郗郗你是对的,你从一开始就看到了这结果,对不对?”

其实她不说,郗萦也猜出来了——上一次他们聚会时,姚乐纯就特别关心她和宗兆槐的婚姻问题。

郗萦说:“你也从一开始就看到了这结果,但你那时候不愿放弃。”

姚乐纯叹气,“是啊是啊!我就是这么不容易死心,总以为能够在自己手里有所改变,跟大多数自命不凡的女人一样。”

“别自责了,他配不上你。”

“不,别这么说。他也很痛苦,我能感觉出来。我们俩,怎么说呢,价值观不太一样吧,但他是个不错的情人,真的。即使分手,我也不想说他不好。”

“结婚”这个词儿是农历新年以后被频繁提及的,当然这里面也有双方父母的意思——他们已经正式或非正式地见过彼此的父母和部分亲戚了,简直是张弓搭箭,势在必发的架势,但叶南初衷不改。

姚乐纯的父母对叶南意见很大,这也间接影响了她。起初,他们以玩笑的方式谈论这个敏感问题,但渐渐变得认真,拌嘴、辩论,不欢而散。

叶南对婚姻极尽嘲笑之能事,他认为姚乐纯不该跟那些家庭妇女一样庸俗——她们无论在背地里说了丈夫和婆家多少坏话,逢到亲戚聚会场合,从来不忘对还没结婚的大龄男女青年慷慨倾销令人反感的同情。

“我问他,那我们俩的出路在哪里?”姚乐纯现在已经不激动了,用客观的口吻转述给郗萦听,“他说他可以就这样跟我过一辈子。他说他一想到结婚生孩子那些事就脑袋发胀。”

“可以不生孩子。”郗萦说。

“哦,那别人肯定会怀疑他是不是能力上有问题,那会更加令他受不了。”

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,有时候,交谈会变得尖锐、暴躁,令人难以忍受——他们还在吃着饭,叶南拽下餐巾往桌上一扔,转身就走。姚乐纯继续慢条斯理吃着,但已食不知味,满腹委屈。

半小时后,叶南会重回桌边,向她道歉,态度诚恳,然后两人一起回公寓。他们上床,激烈地做爱,好像问题全都解决了。

实际上所有麻烦都还静静地躺在原地。周而复始,矛盾像沉渣一样泛起,搅乱他们的生活,直到连性都拯救不了彼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