百密一疏,邓煜忘带数据线了,他蹲在装配好的无人机旁敲自己脑袋,满脸懊恼。
郗萦问:“什么数据线?”
“连接遥控器和手机的,没有这根线,飞机上不了天。”
邓煜一下子萎靡不振,“我什么脑子啊!出门前还提醒自己千万别忘了小配件,转个头还是忘了!”
“算了,下次再飞吧,这公园我还没来过呢,咱们转转去。”
“可背着这没用的家什四处转悠多傻呀,问题是它还死沉死沉的。”
“那就不转悠了,咱们找个咖啡馆坐着总可以吧?”
把东西重新整理装箱后,邓煜唉声叹气跟着郗萦走,像霜打的茄子。
郗萦说:“人这辈子不如意的事多了去了,你这点小事根本算不上什么。”
“你还挺会安慰人。”
“等你经历了足够多的倒霉事,就会明白迅速接受失败也是一种能力,像你今天这样,连失败都谈不上,别气鼓鼓的啦!”
邓煜摇摇头,“可我还是觉得自己很蠢。本来想给你显摆下高科技,让你开开心,因为一根数据线,我只能显摆自己的愚蠢了。”
“没关系,我照样很开心啊!”
邓煜听出她的不怀好意,忍不住斜睨她,郗萦哈哈大笑。
“以后别这么老气横秋地说话,”邓煜忽然道,“你一个小姑娘,能经过多少事。”
郗萦浑身哆嗦了一下,“拜托!我都三十三啦,哪里还是什么小姑娘!”
“年龄和心态是两回事。你的心态就还是个小姑娘,一方面善良体贴,但遇到让你麻爪的事也很容易翻脸——你不知道,我在水井巷偷拍你那次,你走上来兴师问罪时,我浑身都发虚,你当时那种气势吧,就好像身后站着千军万马。”
郗萦乐道:“可你很镇定呀!至少也是个大帅的档次,咱俩旗鼓相当。”
“我那是装的。其实我已经做好被你砸烂相机的准备了。”
郗萦回想当时情形,自己的确很不友善,不免赧然,“我是不是太凶恶了?”
“我觉得你只是不太喜欢和陌生人搭讪吧。跟你熟悉以后,我发现你的优点越来越多,也越来越……可爱。”
“我也想不通,你干吗非要跟我搭讪呢!你一个准备一辈子独身的男人,又不想泡妞,在图书馆里跑上跑下追着我,很容易让人误会成色狼。”
邓煜一时没吱声,然后低声说: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……可能很多事,不是不能改变的。”
然而郗萦并没留神在听,她抬头就看见有家咖啡馆近在眼前,欣喜地喊:“终于有地方可以歇歇脚了!”
这免费公园里游客不多,商业自然也不繁荣,两人走了近一里地,才算寻摸到一个开业的咖啡馆,幸好内部装饰看上去还算像样。
咖啡出人意料地难喝,两人对视一眼,心照不宣皱起眉头。
邓煜说:“今天简直诸事不顺!晚上我请你吃饭。咱们去市区挑家好点儿的馆子,弥补白天的损失。”
郗萦欣然答应。
除了他俩,咖啡馆里另有一对小情侣,缩在最角落的位子,相互依偎着,燕子呢喃似的窃窃私语。
郗萦把目光从那对情侣身上收回时说:“邓教授,我能不能请教你个问题?”
“嗯哼?”
“这个问题,可能有点敏感。”
邓煜顿时两眼放光,食指朝她一勾,“放马过来。”
“兄妹之间……有可能产生爱情吗?”
邓煜听得直眨巴眼。
郗萦尴尬地笑笑,“是不是觉得我挺变态的?”
“不是!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——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忽然问这个……还以为会跟我有关呢!”
邓煜挺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,说:“正常情况下不会,除非彼此不知道是兄妹关系,世俗伦理对个人的影响是很深的,这类不合道德常规的情感会遭到先天压制。”
“那如果是,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呢?”
“哦,那就另当别论了。”邓煜端起咖啡喝了一口,再次皱起眉头,“名义上的兄妹关系虽然也会受道德伦常的约束,但远没有前一种压力那么大,咱们中国自古不就有童养媳的形式存在么?同一屋檐下,两个人从孩子到成人,彼此心心相印,也是很美好的一件事。”
郗萦端着咖啡杯出神。
“不过,爱情产生的根源来自异性间的神秘感,”邓煜又说,“两个人如果天天生活在一块儿,把彼此都看得清清楚楚,爱情发生的概率就不可能太高。即使有感情,也是以亲情为主。就说夫妻吧,不还有七年之痒一说?因为相互间太熟悉,天长日久难免生厌。这也是人类情感模式发展的必然规律,几乎没人能逃得过。”
郗萦一言不发,看上去神思悠远。邓煜仔细端详她,“在想什么?”
她回过神来,掩饰着反问:“这就是你不愿意结婚的原因——怕爱情有一天消失?”
“我不愿意结婚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人,”邓煜语速骤然放慢,“如果有天……”
郗萦脸色忽然一变,“我明白了。”
邓煜猝不及防,没来由慌了一下,“你……明白什么?”
然而郗萦投向他的目光是没有焦点的,她的注意力显然在别处,邓煜有些失望,同时又暗松了口气。
咖啡喝得满嘴苦涩,郗萦招手叫来服务员,想看看这里有什么甜品供应,那女孩正在收银台后面打电话,手机上连着充电的数据线,她朝郗萦做了个稍等的手势。
看见那根数据线,郗萦心念一动,起身朝那女孩走去。
邓煜不明所以,呆望着她,眼见郗萦跟女孩短暂交涉了一番,随后回身向自己招手,他赶忙也起身过去。
“这种数据线行吗?你不是说连接线都是标配?”郗萦手上拿着根白色数据线,是问那女孩的要过来的。
邓煜仔细检查线头,高兴地说:“苹果5s的,应该能用!”
大草坪上,邓煜将无人机向前平举,求神拜佛似的转了一圈,第一遍自检没通过,他擦擦汗,挪开几步,做第二遍自检,一边快速朝郗萦扫了一眼,她站在一棵榆树下,脸上挂着很明显的走神表情。
郗萦在琢磨林菲的日记。
“妈妈语气里没有一点责备的意思,可我还是难受死了,好像干了什么坏事,支支吾吾地表了态。”
“我觉得哥哥什么都好,但我还是讨厌跟他干那种事,我以为慢慢会习惯的,可是……”
就在刚才,她和邓煜聊那个兄妹话题时,一个念头忽然从她脑海中闪过。
林菲背叛宗兆槐,也许并非因为爱上了华浩,当然,华浩的冷漠能够满足林菲对异性的想象:神秘,巨大的差异,以及由征服带来的满足感与成就感。但即便她没遇见华浩,也有可能和其他人做同样的事,因为她始终无法接受和宗兆槐以夫妻名义相处。
林菲大概永远都不会爱上宗兆槐,并非仅仅因为那次错误的性爱冲动,而是源于一种道德负罪感——
她一直把宗兆槐当作兄长,从未产生过男女之爱。宗兆槐的爱只能带给她乱伦的错觉,而她当时年纪太小,还无法厘清自己的情感,只是单纯觉得性爱很恶心。
或许后来是她主动引诱了华浩——她想借此弄明白那个长期困扰自己的问题:难道我是个怪胎?
显然,她从华浩那里找到了答案。
“哥哥,我走了。请你原谅,我没法像爱一个丈夫那样爱你,我不想再骗自己了。”